抢药风波刚过，城内稍稍缓了口气，疫病势头好歹被摁住些许，伤员也有了药，能安稳养伤。可打这以后，营里的氛围却古怪起来，像平静湖面下藏着汹涌暗流。

夜里，大伙围坐篝火旁，本该热络唠嗑、提振士气，如今只剩沉默，只剩火苗噼里啪啦地响。有人偷偷瞥向宋江大哥，目光里没了往日崇敬，多了几分质疑与怨怼。我心里清楚，那夜对战争的反思，绝非我一人所想，兄弟们都在掂量，招安这步棋，到底是对是错。

“哼，招安招安，倒把咱们梁山害得够呛！”黑旋风李逵率先打破沉默，一拳头砸在地上，溅起尘土，“说好的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眼下呢？弟兄们死伤大半，药都得咱拼死抢，朝廷的援兵、粮草连根毛都没见着！”

周围兄弟纷纷点头，附和声此起彼伏。鲁智深也瓮声瓮气开口：“洒家本就不愿招安，朝堂那帮腌臜泼皮，哪会真心待咱？如今看来，不过是拿咱当刀使，砍完方腊，保不准回头就收拾咱。”

见大伙越说越气，我缓缓站起身，眼眶微红，环视一圈，声音有些发涩：“兄弟们，先静静。咱们一路走到今儿，桩桩件件都刻骨铭心。起初落草，那是被世道的不公逼得没了退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图的是给世间一份公道，给苦命人一线生机。招安时，大伙哪个不是满怀期许，想着能洗净草寇之名，堂堂正正为国尽忠，给梁山挣个好前程，给子孙留份荣耀？”

我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念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往昔念着这句诗，只觉满腔豪情，认定咱们投身战事，必能凯旋荣归。可现实呢？”我苦笑着摆摆手，“如今这仗，彻底打碎了咱们的念想。看这战场，‘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本为忠义而起，却深陷泥沼。战争哪是什么建功扬名的捷径，分明是吞噬人命的恶兽。咱们一腔热血冲进来，换来的是啥？是兄弟接连倒下，血水浸红大地；是疫病肆虐，缺医少药时的绝望；是拼死拼活，背后却无人撑腰的孤苦。朝廷拿咱们当用完即弃的棋子，扔到这战场，任由咱们自生自灭。”

“咱为的是忠义，可忠义不该是单方面的牺牲。‘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么打下去，就算灭了方腊，梁山还能剩几人？幸存者拖着残躯回乡，面对的怕也只是残垣断壁、亲眷哭声。咱们在这战场上的厮杀，到底值不值得？往后的路，又该咋走，才能不辜负死去兄弟的性命？这些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咱心头，不得不琢磨啊。”

宋江大哥脸色阴沉，嘴唇微微颤抖，似有话要说，却被这阵讨伐声噎了回去。我瞧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理解兄弟们的怒火，招安后的遭遇，桩桩件件都透着委屈；可另一方面，宋大哥一心忠义，他做的决定，也绝非只为自己。

“都嚷嚷啥！”林冲大哥猛地起身，虎目圆睁，“事已至此，吵有何用？当务之急是想法子熬过眼前难关，活下来才好计较得失。”林冲大哥威望尚在，这一嗓子下去，众人安静不少。

可安静不过片刻，便有探子匆匆来报：“不好了，方腊军又有新动作，似是勾结了周边山寨土匪，势力大增，不日便要再度攻城！”这消息像颗重磅炸弹，瞬间炸翻众人好不容易积攒的平静。

宋江大哥率先回过神，强压情绪，沉声道：“诸位兄弟，当下形势危急，内讧毫无益处。不管招安值不值，咱们此刻同乘一条船，翻了，谁都活不了。先备战，其余的事后再议。”

众人虽不情愿，却也知晓轻重，纷纷起身，操起兵器，加固城防。搬运石块时，我瞧见一位年轻兄弟眼眶泛红，小声嘟囔：“要是没招安，咱在梁山逍遥自在，哪会受这份罪？”这话像根刺，扎进我心里。

没几日，方腊军裹挟着大批土匪呼啸而来，漫山遍野，声势浩大。城墙上，兄弟们严阵以待，可士气终究不比往昔。箭矢稀缺，投石车也因零件损坏，威力大减。反观方腊军，装备精良，攻势凶猛，云梯一架接一架搭靠城墙，喊杀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不能让他们上城！”我大吼一声，抡起大刀，斩断一架云梯，木屑纷飞。身旁武松双刀翻飞，如银色闪电，挑落攀爬敌军。可敌军源源不断，前赴后继，城防眼看就要被撕开大口子。

关键时刻，吴用军师心生一计，令水性好的兄弟悄悄从护城河潜出，去烧敌军粮草。这招釜底抽薪，敌军后方瞬间乱了套，攻势暂缓。城内兄弟趁机反扑，用仅剩的热油、石块全力阻击。

鏖战一天一夜，总算是艰难击退敌军。可城墙残破不堪，兄弟们死伤无数，城内一片死寂。宋江大哥望着战场，长叹一声：“这场仗，越打越难，往后路在何方啊……”众人默默不语，满心悲戚与迷茫，招安后的困局，愈发深沉无解，大伙都深陷泥沼，不知如何挣脱。这回击退了敌军，可下一回呢？难道咱们就这么无休止地耗下去，把命都挣在这异乡？真得琢磨出个新出路，不能再被裹挟着往前走了。往后的日子，定要在这乱世里，给兄弟们寻条保命安身、不负忠义的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