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开门,扶住门边,脚步要缓要慢,最好像轻功水上漂,我提起一口气,脚尖刚碰到地板,右上角的窗帘里传出一声叹息,床板吱呀地惨叫。
我倒吸一口凉气,缩回脚,转身脱下鞋子,光着脚飘到座位上。
旁边桌的英子已经起了,点着小灯,在化妆,“阳姐,回来了?”
我笑了笑,轻轻点头,“这么早起来化妆呀。”
英子说:“今天有大课呀,电1电2在一块上课,能看到郑池呢。”
“郑池?”
女为悦己者容,英子开始啪啪往脸上拍粉,皮肤细腻嫩滑,人比花娇。
镜子放在我桌面,映衬出一张平平淡淡的脸,不算特漂亮,只有一双大眼睛算得上机灵,可这机灵只有笑时才发挥作用,不笑时便显得呆板。
我凑近镜子,发现自己的妆脱得斑斑点点,鼻翼泛着油光,眼妆更是看不到了,十分狼狈。
方才郑池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我吗?
我叹口气,陷进沙发椅,卸妆棉就在柜子上,却懒得伸手够,独自呆坐了一会,我感觉口袋里鼓鼓的,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只黑色手套。
仿佛还带着燥热体温的黑色手套。
我的手穿进手套,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前端空出大半,凉空气顺着小孔往里钻。
这是一个新奇的发现,原来男人的手这样大。
20岁才探索出这样发现,或许有些悲哀,但当时的我确确实实受到冲击,我把那只手套摆弄来摆弄去,好像得到新奇玩具。
我牵过我爸的手,我爸的手圆圆的,像他光秃秃的脑袋。爸也是男人,但爸的手是绝对戴不上这样大的手套的。
难道中年男人和少年不属于同一类别。
但中年男人不就是少年变过来的吗?
我爸跟亲戚讲我的童年,说我落地时不哭,护士小姐以为我缺氧,啪啪照我屁股来两巴掌,我这才哭出来。
后来大一点,他抱我打疫苗,针扎进去了也不哭,他以为我是神童,抱我回去的一路,我都安安静静,进了家门就开始哭,哭得惊天动地。
后来才知道,我不是缺氧也不是神童,我只是反应慢。
当堂作业我总是做不出来。
别人已经在学加减法,我还在纠结8应该怎么写,竖起的眼镜,是从左扭还是从右扭,还是画两个圈圈摞在一起。
同学讲的笑话,我仔细想过后才能给出反应,更听不出笑容后的弦外之音。
7岁的我刚上小学,穿着一条粉色裙子,下面有层层叠叠的网纱,点缀着亮晶晶的星星,转圈像花仙子,来自我爸的审美。
我爸不知道,这种浮夸,只适合幼儿园的小宝宝,小学生更流行黑白灰。他给我添置一切事物,从里到外,却会忽略我袜子上的破洞,雷锋日要带的红领巾。
我爸牵着我,走过红色的塑胶跑道,空气是暗黄色,带点绿,有点像夕阳的颜色,有淡淡的尘土苦味。
我听见老师说,孩子可能,唉,最好带去看看吧。
我问,爸,可能是什么,为什么要去看看?
爸的眼睛亮晶晶,像玻璃弹子,他说,就是你可能跟不上别人。
我翘起头,爸你在哭吗?
爸把我抱起来,坐在爸肩膀上,能看到一个个头顶,我知道爸爸失去妈妈很辛苦,我说,爸我以后盖个大房子给你住,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每天看报纸看电视好不好。
爸的肩膀抖动起来,好。
小小的我突然说,跟不上的,我可以学。
我模仿别人穿衣服。模仿别人在上课时对老师频频点头,先做出疑惑表情,再做出恍然大悟状。模仿在洗手时,笑嘻嘻把水弹到友人脸上身上。模仿在高中时,给班上最帅的男生送棒棒糖。
就像Ctrl+v键,咔擦一声,一个讨人喜欢的特征就不带感情地贴在我身上。
我说,爸,只要肯学,就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7岁时吹散的那片蒲公英,飘啊飘,跨越千山万水,飞回我20岁的手掌。
现在我握着那只手套,陌生的悸动,让我不知所措,我只好把它塞回原地,想学学其他人是怎么做的。
圣人说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理科生的我参不透。
就像黑白之外还有灰,红色和黄色混合是橙色,当时的我不知道,世间的事不是单靠经验归纳,或逻辑推理就能完全搞清楚的。
室友一个个爬下床,大灯被打开。
程美之路过我桌旁,好奇地向我张望,“班长去哪玩了呦?”
她很少和我说话,同住两年,她问过我最多就是这个问题,但当我回答并和她分享发生的趣事时,她就哦一声,不再有话了。
我说:“一个朋友生日。”
程美之便说:“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