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者生活在甲板之下,而船员们生活在甲板之上——那些借助天时地利,因而高人一等的船员老爷们从此成为了人上人,而那些藏在甲板之下、与他们拥有相同祖国母亲的同胞们呢,则无形间成为了被踩在脚下的下等人。
“我对一个男人说我爱你,此后便听天由命。”身不由己、前途未卜的瓦伦蒂娜曾经这样告诉德米特里。15岁的乌克兰姑娘时而会踏上那架通向上层的梯子,重又回到他身边时,她的衣裙里总是变戏法似地多出一些珍贵的必需品……很多姑娘都会这样。如若不是如此,她没法保证她和她心爱的特维尔小弟弟在这场颠簸里幸存下来。
“如果你对我说爱我,如果我并非一无所有,我就会好好地抱抱你。”德米特里悄悄地握住她的手。“真希望我的口袋里能变出波托尔斯基炸肉饼。不过,如果你愿意,现在我就把外套脱下来给你。”
虽然那太小了,不过,至少也能做一双御寒的袜子呀。
“或许是我不配爱你吧,瓦伦蒂娜姐姐。”
他以为这是一个相当巧妙的玩笑了,这下他可吓傻啦——不料,他自作聪明、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居然让瓦伦蒂娜伤心地哭泣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亲爱的米佳……”少女伤心地擦着眼泪,“原来,上帝和政委都是一样地不可信任……跟任何一个言而无信的成年男人一样!”
船员住在他们头上,过着流亡者眼里已然十分纸醉心迷的生活——稳定、自由、合法的生活。他们的脚步声偶或震下些许灰尘、吵醒几个昏昏欲睡的混账——但也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他们也是东欧人,只是口袋不像大多数东欧人一样瘪罢了。
但这个出生在伏尔加河畔城市特维尔的稚气孩子,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从来就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本质不同。他绝不属于求知欲旺盛者之列,忧伤之余也总保持着迷人的安静与保守。他距离犯罪最近的一次,是因为在船上迷了路,阴差阳错地闯进了上层的空间,跟掌管航向的船长瓦连京·科沃维奇撞了个正着。
“哪只好奇的特维尔小老鼠钻进了我们的粮仓?”瓦连京笑得前俯后仰,友善地拍了拍孩子的头发。“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厨师长,好心赏他口热汤吧……瞧这是多可爱的小东西!”
船长笑起来,厨师长也笑起来。那天瓦连京心情很好,并没有把“特维尔小老鼠”一脚踹下去,反而亲昵地招待了他。像沙皇一般将热汤赏赐给呆头呆脑的德米特里,还叫人把他送了回去——德米特里是男孩儿,这下遗传自母亲卡捷琳娜·尼古拉耶夫娜的美貌难得地发挥了作用。人们大多不会对漂亮的动物发脾气,而宠物贩子则是其中最没脾气的那一批。
但德米特里却受宠若惊,居然暂时地对瓦连京改善了看法。那时他还不知道,就连这与世隔绝的弹丸之地里,人们的命运都可以被如此泾渭分明地割裂成两个世界。这位残忍的瓦连京终将撕下他伪善的面具,用鲜血和哀鸣愚弄德米特里,并为那颗敏捷却又迟钝的小脑瓜上完宝贵的一课。
那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瓦连京身边每天走来走去的船员中的一个丢了枚珍贵的镶钻金戒指。他在一个丑陋的老头儿身上搜到了赃物,不顾老人的矢口否认就打折了他的双腿,系上重物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水里——好像生怕这老胳膊老腿会拼命挥动着划水,像鲁滨逊一样挣扎到到荒岛上求生一样。
残忍的瓦连京不需要让脚下的任何一条生灵目睹、参与这场屠杀,就足以让他们中的每一个胆战心惊。哀嚎着,拖着伤腿爬行的老人,牙齿间流出的血染红了胡子……像东方人写字所用的毛笔般在甲板上拖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红色轨迹。当他被抛下去的那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他尖利浑浊的惨叫了。
他的门牙被打落了,以至于那听起来居然还有些漏风呢……
德米特里不喜欢那个好色又狡猾的老头。他懒惰、怯弱,还总是色眯眯地垂涎女孩们年轻美丽的身体(她们的年龄甚至可以做他的孙女了)……他或许并不无辜,但也罪不至此。找到戒指后,他们继续不依不饶地折磨了他接近42个小时。在把他丢下船以后,船员们往甲板上泼几桶海水,血迹瞬间就消退了。
没有人能隔着一层甲板从船员大人们的口袋里拿走一卢布,是一只贪食的大老鼠吞下了那枚戒指,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家畜”们的世界,并恰好被那个贪心的老流氓打死了。而这老不死的单身汉误打误撞发现了珠宝,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自作主张地将它顺手放进了自己的鞋子里。想必他是把戒指当成了某种从天而降的好运——一块有用的敲门砖,仿佛手握几个破钱,那些温柔慈悲的美利坚新妇就会给他的生命带来一点点安慰甚至转机似的。
但他却失算了,惨遭到命运的捉弄……其实,无论出于何种心思,任何人拿到那枚戒指恐怕都不会轻易交出去……那么,今天的好学生就要成为明天的“教学资料”喽。
那近在咫尺的虐杀属实吓坏了小德米特里——他不明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