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井仪第一次向她求婚。她有种奇异的预感。
就像……乘车在十公里的隧道里行驶,行驶,忽然被外面阳光刺穿了眼皮。学生时代已过去这么久。求婚当然浪漫,但浪漫的也许是恢复了对时间的感觉。
她突然记起和他看过的大众言情剧里的那一幕:爱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没有指望痊愈,但也许上一次走出医院真的是最后一次。
也许?这五年多无知!她总是一面在路上走,一刹惊醒,忘记为什么出门。总是说嘴到一半忘记要吐出来或其实是吞下去。第一次去井仪家吃饭,顾妈妈的仪态中有黄琴梦的影子。走在街上,任何人都有任何人的影子。
而现在,五年后的今天,电车上,她又一次止住声音了。
*
一束阳光从西渡大桥直穿了过来,隔着五年的厚重尘埃,把腌着雨季气息的车厢穿透、穿破。车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停了。
啊,五年。一轮明晃晃的太阳烘了出来,俯瞰整座城市,她之于光影那一场幻觉终于消失了。柏油马路上一地树的影子,随车行驶、开过,由短而长,又由长而短。只留下这纯然的印象。纯然的生命。
一时间她明白了:不是光驱挞了那阴影,而是那阴影强调了光。
马上就要见到井仪了。
播报到站的女声响起,激起片刻小小的骚动。午后睡思正浓的好梦中醒来似的。
颂祺把书装在包包里,理了理头发,向男生道别:“我要下车了。”
男生点头,问:“去见画家吗?”
“对,也是我男朋友。”
男生向她道谢。而她也向那男生道谢。想自己从未这样大方过。
男生又说:“希望你们幸福。”
人与人多奇妙啊。她想:但是这故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了。
走进美术馆,人不多不少。来往在一幅幅画前,看人物画就格外长,她才发现自己之于痛苦的想象力在逐渐褪色,想教授看到她的文章便赞许她才华——其实只是被痛苦选上又被写作选上了而已——这也正是我无法割舍黄琴梦的原因。如此留情。爱之中总难免有痛苦的成分。
她关上眼睛,这画的作者已经自杀。她静静地、静静闭眼,一面想那幅画,渐渐像融进一池火热的温泉水里,四肢受浮力张开来,只剩眼睛鼻子跟嘴露一圈在外面。这一刻,她不是抗拒,而是坦然接受。
顾井仪看到颂祺了,用她听得到又不会被打扰到的声音,像簇拥一大捧花那样拥住她:“想什么呢?”
她笑笑,说没事。
“何嘉他们还没来?”
“没呢。他们才没有兴致逛这个。”顾井仪直起腰,看看时间,和颂祺继续逛画廊。
逛到一半,颂祺开口了:“井仪,申请交换生的申请表派下来了,推荐信也写好了。”
他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那很好啊。”
“你没懂我的意思——”
“我懂。”他亲了亲她,“不然你以为我回来干嘛,当然是和你一起出国啊。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是很自然的事啊。”
“可是,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他还说嘴:“不同意你就把我拐跑,拐一辈子不回来。”
颂祺只是笑。
过了一会儿,他说:“祺祺,你放心。我爸现在管不着我了。奶奶也已经好转,走之前我们去看看奶奶,有奶奶在,爷爷什么都不会说的。”
何嘉打电话来了,不等颂祺开口,满口子直嚷:“啊,我跟你讲,气死我了!我就知道彭川不会送花给我!我就是这样便宜!我就是这样蠢!”
“……他送花给另一个女人你知道吗?一个叫什么启淓岚的!这种七八十年代土产的名字,你可以想象那个女人有多上了年纪!一个千年老树皮也不一定!”
“他居然敢!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是我交往过的男朋友里最丑的一个!”
“这次我真的跟他完了!啊,你身边还有没有像顾井仪那样的高富帅?快介绍给我!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颂祺问:“你现在在哪儿?”
“你敢信?我现在正处于海底捞的中心位置,我的对面坐着一只一米八的灰熊,它性别男,爱好女。我的四周围满了举着牌子的服务生,他们正一面跳舞,一面对着我齐声欢唱《分手快乐》!”
顾井仪听不下去了,凑过脸插一句嘴:“何嘉,你想多了啊。”
“想太多?那可是玫瑰花!”声音低下来,“你要替他打掩护是不是?他也替你打过掩护是不是?哼,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骂够了没有?启淓岚是我奶奶。”
“靠,连这种理由都编的出来!顾井仪你够拼的啊!”
“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