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故事写下来,甚至连悲剧算不上。向死而生或向生而死都是超人的、好莱坞的。没办法再写下去了。
终于领到京大通知书的那天,颂书诚送颂祺去高铁站。离别前,他沉默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递给她。
颂祺没懂,说:“钱你已经给过我了。”
“我知道。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什么时候?”
“应该是她走的时候。我后来在书柜中间那排书里发现的。我想密码你应该知道。”
“我不会用的。”
“为什么?”
“因为我念的是中文系。”
*
大学几年,她没有回过家。怕读到那时颂书诚眼里那种失落。或干脆来说是失望。
颂祺也常对顾井仪说:“我可以原谅她,但我不是慈悲的。原谅的又一重意思是放过,我总得活下去。”
顾井仪说:“但是也许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说最后她松开你了吗?”
她抬头,看到阳光穿过年轮已有百年的大树,从窗子里探进来。屋内一片明的明,暗的暗。
顾井仪又说:“我只是想让你想起来好受一点,开心一点。”
颂祺说:“我知道。能与你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谢谢你,井仪。”
他当然想多抽出时间陪她。但颂祺对于从前只字不提。不提不代表一切不存在。即使有时候她真的很幸福,当顾井仪想她就大半夜从英国飞回京都的时候,当雨天他在校门口接她下课的时候,当他牵着她的手逛操场的时候,当他和她一起步行回家买路边水果摊回家拌酸奶吃的时候。每一次他请她舍友吃饭,说请多多关照的时候。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拉着她在客厅旋转着跳华尔兹,那转弯时不经意的瞬间,她会想到黄琴梦。一个人的时候,感觉悄然逼上来,像酽酽的沉到杯底的老茶,她愈锈。如果这时她走回家,拉开双开的大门,颂书诚看她时眼里一定就是这种神采,人们笼统地把这种感觉叫做思念。
她是在为她唏嘘吗?就像被假释的罪犯迈出监狱前回头看一眼时那种姿态?
顾井仪不在的时候,颂祺就一个人走出学校。坐在咖啡店角落一个人读书,周围一切车流和喧嚣是近于善意的,静静等待,不多向前一步。顾井仪从不表示意见,非议她的只有家里那些亲戚。可一个人但凡要活下去,总要背负些自私的。
颂书诚每次来电话都是道节日快乐,电话就打到她和顾井仪同住的公寓里。唯有那一次,他用问句的语气陈述:“我去你妈妈睡的地方看过了,长了好多草。”
——那就是时间的重量。她恍然觉得眼前一片光影婆娑,仿佛一盆巨大的植物掀腾、翻覆,呼啸出枝条的样子。原来只是风吹动窗帘。一时间房间里所有秩序都被打乱了,明与暗交替,同刚来的时候相比,桌椅、茶几、书柜、咖啡壶更为光鉴鉴、亮堂堂的。而阴面那一排鱼缸、流利台的位置越来越窄,简直被挤得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