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居玄堂里,礼部侍郎正小心谨慎地立在桌案一侧,口观鼻鼻观心,等着储君的示下。
登基之礼已筹备了月余,只待案后之人亲自阅过,首肯之后,便可在卜定的吉日操办。
……可以,就这样办罢。"李瑜看了会儿,心神频频被些旁的事扰乱,朝他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礼部侍郎应了声是,行礼退了出去。
程昱与他擦肩而过,匆匆走了进来。
李瑜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手掌却悄然握紧了扶手,问得不动声色道:“到哪里了?”
程昱自知道指的谁。
也只有那位能让主子关心起行踪来。
他不敢耽搁半分,赶忙道:“回主子,薛娘子前两日入了山南东道,约摸再过五日便会到上京,已照主子的吩咐,派了人在城门守着,无论何时到,皆开了城门迎接。”
李瑜嗯了声,没说他办得好,也没说办得不好,只又问道:“派去国公府的太医怎么说?”
程昱脸色灰了灰道:“陆夫人的病怕是难好了,太医说多年旧疾,再加上心病积郁,积重难返了。或早或晚,差不多…就在这个月了。”李瑜不必刻意想,就能看见那人在眼前哭得不成样子,颗颗泪珠滴得如同滚刀,将他心脏肺腑搅得阵阵发疼。
“再张榜寻医,有本事治得了这病的,孤王赏赐金千两、良田万顷,赐爵位,还有”,他顿了顿,随口说出力重千钧的一句,“他要什么,孤王便给什么。”程昱听得一惊,反应过来后甚至恨不得自己有那神医圣手之能,能治好了陆夫人的病。
主子就要登基,得一句要什么便给什么,无异于日后在大晏凭空多个稳固无比的靠山,便是犯了死罪,恐怕都有转圜的余地。他想起那日国公府的消息传来,说陆夫人病重,主子当时正在提笔批着折子,一听,当即下笔重了,一大团墨迹在折子上晕开来,连他隔得远都瞧得清清楚楚。
撂下笔便道:“此次如有从岭南来上京的马车,密令各地,就说孤王的意思,或启御道或让行,保她畅行无阻。”
“你亲自去督办,越快越好。”
不久后,密信传来,薛娘子果然从岭南动身了,还在江南西道绊住了脚步,虽则密令到了后便放行而过,还是足足耽搁了两日。主子当即大发雷霆,问江南刺史何人,措辞严厉地下了道训斥折子。折子里没说放行之事,但字里行间已足够让那位刺史胆战心惊,知道自己无意间得罪了储君,赶忙连夜写了封请罪书,快马加鞭送来上京。主子看都没看,命人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程昱心中叹了声,道:“是,臣这便去命人张榜。”五日后深夜,薛明英坐在马车里惊醒,推开车窗往外看去,隐隐看见了夜色中倍感熟悉的女墙,扶着晃晃荡荡的车厢,喉中酸涩发痒,一时眼中蓄满了泪,不由催着车夫道快些。
她又回来了。
她又回来母亲身边了。
经过城墙时,城门早已打开,她顺利入了城,朝国公府而来。始终没注意到,在马车经过后那城门又重新闭合了起来。城门通往国公府一路皆有明烛相照。
上京宵禁也仿佛被撤去了一般,任凭这辆马车长驱而入,车轮滚滚有声,不见金吾卫巡防的身影。
薛明英来不及细想,脑中已全然是要见到母亲的激动与胆怯。母亲还好吗?
会不会不像信上所说的那般病重?
禁宫之内的明月楼上,悄然伫立了个人影,沉默高大,身着玄衣,在至高处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他远远地俯视着那条烛火通明的路,在看见马车飞驰而过的瞬间,不由握紧了身前的栏杆,久久未从那辆马车凝成的黑点上移开目光。有道声音在耳畔响得发震。
是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