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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在马上,他细细回忆自己今日说的字字句句,实在找不出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告诉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让那位娘子露出那样的眼神。便是听见主子的口谕后,她猜到主子原话不会客气,按规矩客客气气跪接了,眼神虽冷,他也能懂那是因为委屈。
可后头那个眼神分明是他再说的话闹出来的。可他思来想去,也不过就提了大选的事,还是打算让她高兴才提的,怎么会因为这个怨愤?
琢磨了半天,人到了宫门口,下来小跑着赶去东宫时,他脑子里忽而想到陆夫人方才的那句话。
她说,定下太子妃是大喜事,届时要去东宫讨杯酒喝。讨杯酒喝?
容安眉毛皱在了一起。
作为那位娘子的母亲,大婚之日是在国公府送人登婚车的,又不是宾客,会来东宫讨酒喝?
容安一下子明白了症结所在!
因那天夜里之事,主子虽明面上不许人议论半句,那时多少夫人娘子亲眼所见,这些人在亲贵里头少说也有一二成,明着不许说,暗里却都在传,传来传去,便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那位娘子声名已是尽毁。在那位娘子心里,只怕已绝望透顶,觉得自己再无可能留在主子身边,六年爱慕空付了流水,主子又没半分表示,可不就因爱生恨?他越提,便越恨。容安自觉想得透彻,嘴边噙了笑,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有力起来。知道症结在哪,就好想法子了。
恨得好!越恨越好!因爱生恨,归根结底还是在爱上,若那位娘子得了长阁殿递去的帖子,知道主子心里有她,自然也就不会再闹脾气了。只是主子这里,案头上哪件事都重要,那位娘子若成了太子妃,倒是该少闹些脾气才好。
不然多来几次,主子不可能奉陪不说,只怕迟早会惹了主子厌烦,白费了过去六年。
一直到东宫里头,容安都从未想过会是那位娘子有了别的心思。但凡见过她六年来所做一切,都知道她攀附着主子而活,攀得吃力也始终不肯离去,若最终无法留在主子身边,不说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只怕日日以消洗面是少不了的,这样下去,恐怕连寿岁都要短一大半。他根本就没想过她会对主子死心,自然也绝不会考虑她嫁与他人为妻的事。居玄堂里灯还未熄,容安看见便知道主子回来了,忙加快了脚步。李瑜刚从校场回来,沐浴后换了寝衣,薄薄的缭绫覆在洗过冷浴的身上,热意中隐隐透出股寒气。
他面容冷静,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才大怒过。容安暗道果然如此,主子到底是主子,养气功夫到了家。李瑜拈着笔在折子上勾画,见容安回来了,头也不抬道:“她怎么说?”语气平稳。
容安笑道:“薛娘子是国公府出来的,礼数自然不会缺,听了主子口谕便说受了教,保证日后不会再犯。只是奴婢听着,那语气可有些委屈。”“委屈?"李珀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容安,见他神色有些躲闪,唇畔勾起凉薄一笑道,“只怕不是委屈,而是生气罢?”“怎么会!"容安吓得一激灵,立马道,“许多事薛娘子不知个中曲折,更不明白主子的良苦用心,主子突然不许她继续查下去,她身上污名未去,少不得要委屈些……不过”,他话锋一转道,“奴婢又提了大选的事,薛娘子一听说,脸色便缓和了。”
李瑜拈着笔管,轻轻靠在了圈椅上,想着那人鲜嫩如桃的脸,神色莫名。那张脸可以上一刻生气,下一刻又巴巴地来讨好,如同六月的天气,变得比谁都快。
容安说得倒合她平日脾性。
听见要大选,她就这般高兴?
李瑜笑中多了几分真实的愉悦,去了校场又冷浴后未曾消散的怒意,此时才算彻底去了些。
他想,岭南的荔枝就算是甜,她想尝,日后由他给她就是,算什么稀奇。容安也感受到书室里头一煦,趁热打铁道:“主子,那奴婢便去回了长阁殿那里,赶着将这件事办了?”
李珀想了想,道不急。
他与她来日方长,没必要匆忙,等忙过这阵子,上京里头也会太平些。“叫程昱进来。”
容安想说什么没说,退了出去,换程昱走了进来。“岭南那里有何动静?"李瑜始终拈着手里的笔管,长指如玉,但听着叫人莫名胆寒,仿佛拈的是方才校场里头的长剑。程昱紧了紧神,回道:“传回的消息里,崔延昭曾想偷偷返回上京,被他母亲劝下了,之后倒没有什么异动,往返于岭南各地,替他父亲办事。”“是吗?”
李珀看向窗外,眼底怒火一时没有彻底压住。看来那天夜里头的事不算冤枉了他,若不是他心存觊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有些事本可以避免,他留在那人身边的人,只不过晚到半步。就那半步,就让上京的议论声里,多了崔延昭与那人的名字。几次想来,他真的对他动过杀念。
“程昱!”
“臣在。”
“去告诉崔宜,此后岭南之地不必进京述职,改御史巡查,三年一次。凡有进京者,除去商贾贸易,皆要上报审查,审后放行,不可擅自行事,违者,开罚上不封顶,孤王可以治他忤逆之罪。”
李珀将笔一丢,大步离开,又回到了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