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折仙

华绫锦幔,四下皆是晃目的红。

程烟被两名武婢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穿行过喧闹的喜堂，缓步踏入洞房。臂上不合时宜地泛起一阵阵酸疼,缘是那两人力道使得极大，说是搀扶，实则却更像是挟持。

待她后脚全然迈过门槛，但听得背后“砰"地重重一声闷响，房门被人自外闭阖。接连其后是几道稍轻些的细碎音，分明是从外落了锁。程烟嗤笑一声，索性并不理睬。念着而今四下无人，反手掀开头顶的大红盖头，大步流星行至喜床旁侧一屁股坐下去，不肖须臾复又被格得站起。垂首望去，入目竞是铺陈满榻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目光先是怔愣了一瞬，思绪不自觉飘荡回到幼年母亲尚在之时曾同她讲过的，这般是“早生贵子"的寓意。

她轻挑了挑眉梢，撇嘴啐道：“谁想生便自己去生。“说罢，扬手自榻上扫出一个堪堪可容自己坐下的空地儿，大喇喇地坐下去，随即毫不含糊地扬手朝着榻上大抓了把，又随手抛起落入口中，“这玩意儿不吃掉，才真是暴殄了天物！吃着吃着，她眨眨眼，似是倏忽想到好像有什么顶顶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个干净,抬手揉了揉额角，着实记不起了便索性不再去为此费神。直至发顶略微发沉的足金发簪压得脖颈生疼，她抬手去卸下发髻之时，圆镜自袖中滑落，坠在绛红锦被之上。

她适才想起来。

她彼时不过是为叫周县令知难而退，随口一言"宁死不为妾室”，哪成想他竞会当真绝情到休掉陪伴数十载的糟糠妻。等到她知晓此事想要收回先前的话时，却是为时已晚。

周县令已然将从前的夫人休妻为妾关入厢房，大发请帖以正妻之位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进门。她急切去寻他，后者却只是捧腹笑道：“若是此时改口，旁人该如何取笑我这个县令朝令夕改啊。”

她浑浑噩噩地被他安排住在京郊的别院以备出嫁，可便在华丽精巧的花轿子停驻在院门前，一别经日的白衣少年郎竞换了身仆从打扮，跟随在抬轿的人群里面浑了进来。

她心下瞬时泛起一丝惊喜，她以为他究竟是想通了，愿意为她破例待凡人使用一遭仙术。其实也并不需要如何伤及到他们，只肖略施小计将他们弄晕过去就可以了。

她欣喜地小跑着迎上去，后者却只是一股脑将这枚平平无奇的圆镜子塞进她怀里，垂着首也不敢抬头看她，见她将圆镜接得稳当些，便头也不回地仓促跑走。

程烟方才渐渐回暖的一颗心心瞬时被冰水浇了个透彻。十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将那圆镜捏得愈紧。她心中自嘲：这算什么，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么？思绪回笼，此刻再见这枚圆镜，愈看愈是心烦。分毫迟疑也无地拾起坠落在锦被之上的圆镜，攥在手心高高扬起，发了狠似地猛然砸至地面。圆镜顷刻间碎作几半。

小镜妖强压下脱口欲出的嗔骂，到底是顾念着云泽先前的叮嘱，若非情形当真急切，万不可于人前暴露身份。

于镜面之中她强忍着阖嘴不言，现世却是蓦地开了口：“你们先前都说，仙门中人是否该对凡人使用术法应当视情形而定。”“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垂敛睫羽，“若是当真如此，此后会有多少人打着′情形特殊'的旗号，行滥伤无辜凡人之事。”众人闻言皆是一默。

云慈阖眸轻叹：此事……无解。

小镜妖微弯着唇角，像是在笑着，笑意却不抵眼底。此言自然并非是她亲自所想，而是云泽说的。

而彼时的她亦像是如今的众人一般不甚理解。她半是玩笑半是不认同地问他：“从前在请元宗中怎地不见你这般遵守法纪？若是我记得不错，你可没少背着你那好师父师姐下山去买酒、还是赌”而那人却只是笑着回道：“那怎么会一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大节还是要拘上一拘的。”

镜外之上尚且不得解，更遑论镜面之内彼时尚只是一介凡人的程烟。她低垂着首，视线紧紧凝着散落满地的镜子碎片，倏忽却是笑出了声，眼角亦是浸出隐约几点晶莹。

她蓦地弯下腰，拾起一片碎镜，迎着烛火暖金的光线凑在眼前。旋即毫不犹豫地朝着另一只手臂上一划。

殷红的血珠子沿着纤纤皓腕丝弦一般地滑落，小镜妖是时尚未化形，根本来不及阻拦。心下急切之余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了，开口便喊道：“不要！”似是乍然自除却自己并无旁人的屋室之内听闻如此一声，程烟手中的动作不自觉一滞。碎镜自微敞的指尖坠落，无人留意见，方才覆在表层的血渍正悄象融于镜中。

“谁在说话？“她问道。

小镜妖正欲再度开口，倏忽却觉着周身被一股子灼热环绕，千言万字瞬时哽在喉间疼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再睁眼时，她忽觉视线竞是较之方才高出了许些。她却也没多想，只当是程烟将自己举了起来。抬首时却蓦地对上后者一脸的怔愣，她一时愕然，随即自对方瞪大的一双晶亮凤眸之上，看见了一张与对方一般无二的面容。她抬起手，呆呆地抚上脸颊。

“你……“程烟欲言却止。

小镜妖此时已然反应过来，想来自己方才应当是无意识地就着程烟割伤手臂流出的鲜血结了契，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