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儿镇(五)(2 / 2)

一切的始作俑者?

错的是谁?

是孩子吗?还是她?

错的是老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昔年,驴儿镇不曾是镇,羽衣县也不叫羽衣县。驴声哼叫中,芦花满眼秋。刚落地的女婴在扎人的干草堆上张嘴,嘹亮的啼哭引来凶狠的男人。

他们的草屋离那诃梨帝母的祠堂极近,似雪的芦花与浑浊的水池交相辉映。村里的孩子总是不见,芦花深水且吃人,都说是鬼子母发怒。男人亦是如此认为。

他剪去脐带,对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女人那属于母亲的悲吟视若无睹。如屠户宰杀羊羔,他的双手钳住这新诞不久的生命。“不!不!“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木床之上的女人透过狭窄的门扉,只瞥见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的孩子被笼罩在这背影中,她甚至无法望见最后一眼。“扑通一一"除去重物落水的声响,只有院中的驴子,仿佛那方方脱离胞宫的生命只是痛楚带来的错觉。

除了落地的那声啼哭,孩儿啊,你为何不置一哭?为何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冤枉地死去?

像化在沸水中的冰,男人出门大肆宣扬:自己舍子为民,已把自己的孩子作祀鬼子母的养料上供了!

唯有孩子的母亲深望冰凉的湖水。

只是不曾想,不幸总是偏爱苦难者。

这样削骨剜肉的噩梦竞能在王舍城中同一人的人生中,上演三回。然,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

总有人将于千万次中,拯救自己于人间水火。人在被逼至极限时,不是求死,便是破釜沉舟。谁也不曾料到,那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流放"至荒野深山中的官小姐,竞能举刀砍死自个儿的夫。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男人的头颅点地。手指嵌入脑壳,绑上沉重的石头坠入湖底。鲜血晕染湖面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好几双小手,将男人的脑袋一把拽进湖水。

她也伸出手,甚至半只身子下了水。但没有缠人小手来抓她,只有沁入骨髓的冰凉。

找不到思念的人,揣着空落落的心,她便学作杀猪匠,将无头的尸首肢解得血肉横飞,再把细细切做臊子的肉,丢进喂食驴子的木槽子里当畜食。直到更朝换代的百年后,同一地点的驴厩中,耳仙将羽衣女的故事传入拥有类似经历的、单英华的耳朵里。

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堵住自己的耳朵有何用?一一何不效仿前人,劈夫救子?

救子也是救己。

这便是在羽衣女,或者说是在驴儿神的默许下,相较于上一条时间线所产生的唯一变数。

耳仙依旧是“只有聋子才能听见的"驴耳仙,但他没有再哄骗单英华,没有再附身于她那死去婴儿的尸体上,哄着她化作驴子出逃。他将单英华引向另一种结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结局。单英华拿起砍柴的大斧头,将老鼠引至镇中的大驴厩。趁他背身看驴时,唱起《找馍馍》。

“驴儿驴儿慢慢走,小驴儿想吃馍,馍馍不见啦~”耳仙在她耳畔轻呼:夺走他的刀,砍下他的头,剁成一滩肉!“馍呢?猫吃了。猫呢?上树了;树呢?火烧了;火呢?水浇了;水呢?小驴喝光啦~”

劈倒老鼠的瞬间,锈迹斑斑的柴刀卡在老鼠干瘪的胸腔之上。附近的镇民被杀猪一般的喊叫引了过来,却只看见单英华疯了一般砍着一只驴。

那驴子没有皮,一刀又一刀,人人都唤她是疯了,是疯婆子。但只有单英华知道,这是神祗给予她的另一种选择。“到哪里?找馍馍?”

一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