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线逐渐暗淡,宫城深处笼罩在一种缓慢沉落的静谧中,唯独内务府依旧灯火未熄。
长廊的尽头,几个内务司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收拾杂物,见有身影经过,慌忙跪伏一旁。
单总管在院中小酌,闻得外头脚步声,他起身推门迎出。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长廊尽头缓步而来,未见其颜,威仪却已先至。
“陛下。”单总管欠身行礼,神色间却并无旁人那种过于恭谨的惶然。
“进来说吧。”皇帝声音低沉平静,未停步径直入了屋。
单总管随后跟上,未等开口,皇帝已自顾自地坐在了主位之上,语气微松:“来这儿讨杯茶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来喝就来喝,还讨什么。”单总管一边取茶具,一边笑道。
皇帝听罢一笑,并未回应,只看着他熟稔地沏茶。
许是这随意的言语和行止,让他的面容显得不似平日那般冷峻,多了些轻松。
单总管动作流畅,茶香很快氤氲开来。
皇帝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微微颔首,似乎终于卸下些许外头的重担,目光投向窗外:“你这儿倒比朕那儿多些清净。”
单总管笑笑:“能清净便好,这宫里,谁不盼着清净。”
皇帝低头看着茶盏,半晌未言,像是沉浸在这短暂的清闲里。
片刻后,他将茶盏放回桌上,目光重新落向单总管:“听闻你的干儿子最近在学写字?”
单总管心中微微一动,却未显露,答得从容:“是的,一位宫里的女官,愿意教孩子们识几个字,孩子们也算有点长进,想学总归是好的,奴婢便随了他们。”
皇帝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神色平静:“嗯,想学就好,学些字是好事。朕倒也希望将来大康上下人人都有书读、有字识。不错。”
“陛下心怀天下,这心愿终会有一天会实现。”单总管闻言顿了顿,不疾不徐地接道,目光却未落在皇帝脸上,像是无意间点出一个心底认定的未来。
室内短暂的安静,只有茶香萦绕。
“但愿如此。”皇帝话锋一转,顿了顿又道:“近日,朕听闻司记司的关掌记颇有些才干。”
单总管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抬眼笑道:“司记司的女官们,个个都是才俊之辈,陛下看中的,定然不凡。”
皇帝没有接话,只是将茶盏搁回桌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单总管权衡片刻,补了一句:“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位?”
“关宁。”皇帝终于点了名,语气淡淡,“你觉得她如何?”
单总管略作沉吟,才道:“奴婢接触不多,但听闻她工作细致,颇有章法。”
皇帝低低笑了一声,似是随意道:“朕看她的章法,不止于此。若说她的才能……”他语气微顿,接着缓缓道,语气不重,却字字铿锵,“朕倒觉得,像极了太傅。”
单总管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望了他一眼,没有急着接话。
那一瞬间,他似乎在回忆,也似乎在思索皇帝言语背后的深意。
“太傅?”单总管笑了笑,“陛下说得如此重,奴婢可不敢妄评了。”
单总管亲自斟了第二盏茶递给皇帝,语气轻松道:“说来倒是巧,这茶叶还是槐花镇送来的,恰好有点儿当年的味道。”
皇帝接过茶盏,淡淡抿了一口,许是那股清香勾起了些许回忆,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许:“槐花镇……”
单总管见他情绪稍缓,顺势笑着道:“陛下还记得咱们三人那会儿偷听夫子讲课的事吗?”
半晌,他垂下眼帘,话锋一转,笑着说:“最近奴婢倒总记起以前在槐花镇四水巷的日子。”
皇帝抬眸看他:“嗯?”
“那时候我们三个得闲了就跑去学堂外偷听夫子讲课。”
“这当然记得。”皇帝的声音有一丝轻柔,带着点淡淡的怀念,“小妹后来还嫌我们讲的不对,非要自己跑去听一次。”
“可不是,后来她说自己也要入宫当官,还说偶像是谷帝。”单总管轻笑,神色却夹着几分落寞,“那时候,她张口闭口就是改什么律、立什么制,真当自己能把整个天下翻个面儿。”
皇帝闻言,唇角轻扬,似也忆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目光却渐渐深了。
他喃喃道:“槐花镇四水巷,得闲时,咱们仨总是疯得不像样子……”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四水巷不大,住的多是手艺人和穷苦百姓。
每天黄昏,槐花镇的学堂外总会有读书声传出,那声音透过破旧的木窗,传到外面的小巷子里。
他们三人常常趴在窗沿上偷听,不敢惊动里面的夫子。
“槐花镇的夫子是个古板人,讲课时爱摇头晃脑,偏偏你那时总学他摇头晃脑,小妹说你像个老头子……”
他记得那天的情景,夫子正在堂上讲《论语》,他们三人趴在窗边听得入了迷,直到夫子突然停下,指着窗外朗声道:“三只小耗子,偷偷吃香油!”
他们吓了一跳,正要跑,却被院里的学童一拥而上,堵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