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京城,寒意未散,春光初现。
北风虽已减弱,却仍带着一丝萧瑟,裹挟着从边塞传来的战火消息,让京中百姓不由心头沉重。
任子洲与齐锐已结伴数日,二人一路同行,虽性格迥异,却颇为投缘。
抵达京城后,他们租住了一处破旧的小院,每日或温习或闲谈,以待春闱到来。
城南小巷深处,有一间简陋的茶水摊。
摊主姓刘,年近半百,身形微佝偻,常着洗得泛白的布衫,守着几张旧木桌与破板凳,面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意。
虽日子清苦,但他从不向学子们索取分毫。
无论春秋寒暑,他那沏得颇为讲究的粗茶总是为贫寒学子解渴解乏。
他总是微笑着迎来送往,给学子们提供免费的热茶与帮助,让每一个走进茶摊的学子在异地都倍感温暖。
一位白衣书生款步而来,此人仪表不凡,举止儒雅,一双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些许倦意,正是李长风。
他停将自己沉重的书箱搁在了摊前,微微颔首道:“敢问刘伯,这儿可还有一席?”
他赶路已久,双脚磨出血泡,此时强忍疼痛,站在摊前规矩地问。
摊主刘老汉笑着点头,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递过来,眼神扫过他的鞋,轻声道:“劳顿了,这茶解渴,桌下备了粗针线,需补鞋就取吧。”
李长风刚坐下便被隔壁的讨论之声吸引。
“长白兄所言虽有道理,但单凭刀剑之威,能稳天下否?”任子洲手持一卷书,目光沉静地看向对面的齐锐。
他来自岭南一个普通书香门第的寒门子弟。
对面之人身形壮硕,眉目浓烈,虽穿着青布长衫,却掩不住一身的凌厉之气。
他眉头一挑,将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声音里透着不服:“子洲兄读书太多,反倒束手束脚!你看这天下,朝堂上勾心斗角,边塞上百姓血流成河,靠律法?律法有用,为何南疆连年起兵?”
任子洲不慌不忙地答道:“律法本是安邦之本,可如今的法只为贵胄服务,百姓岂能不怨?律法无公正,靠刀剑平息者,不过短暂之安宁。”
此时,刚坐下不久的李长风插话道:“二位兄台所言皆有见地,但‘治国者,理也’,理法、武力,二者缺一不可。若理法不能辅佐,刀剑即使得胜,亦难以持久。”
齐锐看向李长风,略带审视地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听这话,倒有几分见地。”
李长风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李长风,自滨州而来,与二位同赴春闱。”
任子洲顿时心生好感,起身拱手道:“原来是长风兄!请坐。”
李长风落座后,三人很快攀谈起来。
原来,三人虽来自不同的地方,却都有一个共同点,深受法学与理学思想影响,皆以“修齐治平”为己任。
初时相识,言辞间略带试探,但不多时,三人便一见如故,谈及抱负时更是滔滔不绝,从边疆战乱到科举选才,从朝堂风波到民生艰难,谈至痛点,竟如久别重逢的故友。
任子洲淡然道:“若律法失其公正,便如同废纸,百姓失去依靠,便无国可言。”
齐锐拍案称快:“若无公平,便不如直接刀剑决胜!”
李长风听罢,端起茶盏微笑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外乎一个‘理’字。律法之外,人心尤为关键。”
三人皆沉默。
齐锐率先打破沉默,忽而声道:“我以为,律法不公,才是百姓苦难的根源!。”
任子洲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律法是基础,但没有监督与施行的权力,便形同虚设。朝堂与地方勾结,世家豪强垄断民生,律法再好,亦只是纸上谈兵。”
李长风点了点头,沉稳地补充道:“二位所言不错,但若无明君,即便律法与监督健全,亦无力扭转。治国平天下者,必是君子;而君子治国,需以德为本,法为辅。”
齐锐冷笑一声:“长风兄过于理想化了!你如何能保证明君长存?若有昏君登位,百姓又当如何?”
李长风被问得一时语塞,任子洲却接过话头,认真道:“所以,士人的责任便在于此。明君昏君无法选择,但可选择辅佐其治国之法,尽量将百姓之苦减至最低。”
三人一番你来我往,辩论得热火朝天。
刘老汉在一旁听得入神,渐渐忘了掩饰脸上的忧色,目光中透出些许敬佩。
他忍不住笑着感慨道:“若你们都能中榜,入朝为官,或许还能真为百姓做点实事。”
临别前,李长风朗声笑道:“今日一席话,胜过三载师友。若我等皆能中榜,他日定要携手共事,造福一方!”
齐锐一拍桌子,大声道:“此言甚好!任兄、长风兄,咱们今日便立下约定,日后若有人屈服权贵,便由其他二人鞭策,不得食言!”
任子洲微微一笑,拱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三人相视而笑。
刘老汉在一旁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低头擦了擦茶摊的桌子,眼中却多了几分湿润。
他的女儿,曾经也盼望这世间能多些像他们这样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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