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的家在山旮旯里，很偏僻，那儿的人也淳朴善良，觉得应该不会再跑路了。妊娠反应结束以后胃口大开，早上要吃二十个糖水蛋，外加三大碗干米饭，中午晚上更不用说，炖一只大母鸡连肉带汤吃得一丝不剩，才感觉勉强吃饱。肚子一天一天蹭蹭往外鼓，不多久，身体就变成了连过卧室门都困难的大肉球。到临产时，体重由最初的一百斤左右，长到一百八九十斤。表姐的家并不富裕，却是尽一切所能地供应肉、蛋和鸡，过意不去，便写信向婆婆求助。婆婆喂养了一群鸡仔，只等我生了以后补身子，接到信，匆匆向老马交待过家事，把小前送去我娘家，揣上钱背上物便赶到表姐家，开始一心一意地照顾我。婆婆着实舍得花销，我想吃什么她买什么，蛋想吃多少一个都不少，鸡不说顿顿有，起码隔一两天就炖一只，零食堆得象小山。在那个人人仰慕“万元户”的年代，她在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孙子身上不惜挥霍家中的老底。肚子大得出奇，圆圆滚滚象一只牛肚子，站在方桌前，肚子抵着桌沿，手几乎够不着桌面，走不了两步就累得喘粗气。由于走动太累，成天只想躺着。肚子中的动静越来越频繁，明显是胎儿在蹬踢，东一下西一下，让人感到疼痛。不过那时候心中充满着幸福感，老是幻想要是老马在身边，象怀大儿子时那样把耳朵贴到肚子上听胎动，一定不会再叫骂着要打胎。总爱手抚肚皮逗乐儿子，说他是女儿，他准会一阵拳打脚踢，让人痛感十足，改口叫儿子，胎儿便慢慢的蠕动，让人感觉相当舒服。每每这个时候总是想，原来当初的感觉是错的，桂圆先生算得太准了。受到表姐全家的悉心照顾，又有婆婆在身边尽心侍候，怀孕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唯一让人焦虑不安的，是大得出奇的肚子。搞不明白究竟是儿子长得太大，还是自己长得太胖，或者怀的不是一个，而是双胞胎甚至多胞胎。渴望去医院做一次检查，一想到穷追猛打的计生干部，顿时就打消了念头。心想，既然算命算出来是一个，那多半只有一个，即使表姐全家都猜测是多胞胎，依然相信桂圆先生。不过，临产的时间越来越近，摆在面前的主要不是一胎还是多胎的问题，而是表姐提出的一个更可怕的问题。表姐说，这样胖的身子，面临难产的风险非常高，无论太胖还是胎儿太大，都对生产十分不利，太胖，脂肪容易挤压产道，胎儿越大，生产时越痛苦，遇上难产，极有可能威胁到大人和孩子的生命。听表姐那样一说又感到恐惧，觉得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万一在最后生产一关出问题，岂不是猴子捞月亮白忙活。请表姐帮忙想个避免遇到难产的办法。表姐找来一位接生婆（那时候，农村尤其是山区的孕妇，大多数没有去医院的意识，几乎都是请接生婆到家里接生）。接生婆60来岁，身材瘦小，一脸皱纹，背着一只沉甸甸的助产箱，最稀奇的是她的一双脚又小又尖，脚板居然不比手指长，走起路来身体摇摇晃晃，步子细碎但走得相当快。盯着那一双三寸金莲，心想五六十年前还有人裹小脚吗？山旮旯里的路道尽是爬坡跳坎的，那双小脚支撑着上面的身体，还要承载一只沉重的箱子，怎么能够在大山中爬上跳下？接生婆大约会读心术，盯着我很神气地讲起她那双三寸金莲的辉煌过往：“嘿，妹子，可不要小瞧了你大娘这双小脚，想当年我被拉壮丁，上战场救护伤兵，是和死神赛跑过的，当初没跑赢死神的话，今天你可就没缘分见到我了。解放后呀，我进医院做了几年护士，随后就干上了接生这个行当。我这双小脚，翻过大山，趟过深沟，钻过密林，跳过高崖，走进过千家万户，不晓得有多少炊壶把儿和丫头片子经过我的手顺利降生。问问你表姐，这条山沟里头，四十岁以下的男男女女，有哪一个不是由我带到这人世上来的？要是没有我这双小脚跑得快的话，有多少母子会遭遇大难呢。”听了接生婆的话，不禁心生感叹，战争真够残酷的，连小脚女人都要被绞进去当炮灰。表姐吃吃发笑，我便以为接生婆是在吹牛，却听接生婆继续说：“妹子你莫笑，我这把老骨头，吹牛有什么意思。你问问你公公就晓得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不是笑大娘吹牛，”表姐心直口快，“大娘上过战场我倒是听人说过。要说这山沟里头的人全都是由大娘接的生，那沟里头的另外两个接生婆就从来没有接过活吗？”“妹子是从山那边嫁进来的，不晓得实情。”接生婆取出一只听诊器，压到我的肚子上听来听去，“那两个接生婆都是我的徒弟，她们接生，不相当于是我接的生么？”听得接生婆这样辩解，跟着表姐大笑起来。“妹子莫怕，”接生婆放下听诊器，说，“生孩子当然是会痛的，必竟那么大一坨肉要钻过那么小一条洞，大人孩子都不容易嘛。有你大娘在，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揣好，到时候保管你母子平安。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注意两件事，第一要适当节食，可不能吃得太多太好，孩子太胖，产道又太小，你自己想一想生产时难不难受。第二要多运动，不要成天坐着躺着，运动得越多，生产时就越有劲。”问接生婆怀的会不会是双胞胎。接生婆眨巴了一下眼睛，半笑半认真的回答：“哦，这个倒不能确定，以我的经验，怀一个和一双的可能性各占一半。不过管他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八个十个，到时候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