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幺婶做了一个非常怪异的梦，梦见马小跑蜷缩在她的子宫中，子宫飞速旋转着，马小跑在其中瑟瑟抖动，他象是在向她招手，让她放他出去，又象是在向她挥手，向她告别的样子。她惊醒了，一咕噜翻身下床按开灯，俯到她儿子的脸上方仔仔细细的观察。儿子静静的躺着，脸色一如往日，灰黯，瞧不出血色。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征兆，愣立了半晌，开始从头到脚抚摸儿子，摸遍他的每一寸肌肤，儿子的皮肤依然和正常人一样有弹性。她的心依然不安，没法重新入睡，干脆拉过一条胶凳坐到儿子的床头旁，呆呆地凝视儿子。儿子？子宫？是在招唤我还是要离开我？儿子你不能有事，你要有什么事，可叫你妈怎么活呀！你早些醒来吧，不说二十来年漫长的养育，就是看在那短短十个月怀你的艰难上，你也应该早早醒来，好好报答你妈不是吗？唉，怀他的那些日子，想起来总感觉象是没过多久一样。记得第一次发生呕吐，以为是凉了胃，找华老头摸了脉依然不敢信，明明安了环的怎么会怀上，而且老马那个月只回家住过一晚。之前来月经的时候感觉好象有成块的东西滑出去，起初以为是血块子，隐隐作痛，觉得又不对劲，后来才明白是环滑落了。华老头虽然只是一个赤脚医生，把喜脉倒是有一手，找他的育龄妇女比其他病人多。那么多女人患不孕不育症，我怎么就那么容易呢，又不能生下来，白白的受一些苦，是个男胎倒也罢了，反正已经有了儿子，打掉也不心痛，是个女儿呢？再生个女儿的话，儿女成双凑成一个“好”字。肚子轻微颤动，好象有条鱼咕噜咕噜冒泡，起初以为是空肚子积了气。“泡泡”持续不断，不得不在意起来，回想头胎的经验，感觉象胎动。沉下心感觉才发现，想象怀的是女孩，肚子就会冒泡似的颤动几下，想象是男胎时就没有反应。反复想象都是这样，心中就惊奇得很，刚刚播下的种子，大约超不过菜籽粒那么大，怎么可能弄出动静，而且还能跟我互动？当初怀小前，肚子从没因为猜男猜女颤动过，现在一猜测是女孩，肚子便产生冒泡似的颤动。多半是女孩，很可能还是一个机灵家伙，能不能偷生呢？不管是男是女，那时候不是想生就可以随便生的。老马的工作又特殊，要是超生，面临罚款不说，老马的工作很可能给生没了。赶紧给老马写信。老马自从夺得全运会万米长跑比赛季军以后就出名了，被人改叫作马跑跑，本名就难得有人叫了。当年老师骂我们早恋，爸妈却没说什么。公公婆婆喜欢我，说十六七岁的年纪谈恋爱正是时候，读书恋爱两不误，十足的好事嘛，作为农村娃儿，那个年纪不在课堂，媒婆早都踏破了门槛。还说两个哥哥生的都是女，而今只盼望幺儿给马家续香火了。然而，还不到结婚年龄就怀上，这种事在农村会被人指指点点，心里害怕得很。公公一向老实巴交，却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竟让老马在户口本上瞬间长大到法定结婚年龄，然后匆匆忙忙的结了婚。公公盼星星盼月亮，盼马家香火降临，可惜没福气，小前还没出生，他就去了。回信只有斩钉截铁两个字：打胎。违反政策是不行的，只有及时处理掉。这样想着的时候，肚子骤然一改往日的轻微颤动，传出猛烈而持续的顶撞，极象六七个月的胎儿在肚子中挥拳蹬腿，让人感觉疼痛得很，心想，难道刚刚开始发芽的小生命，就能感应到大人的心思，并能对不公的命运作出抗议？老马请假回家陪着去做人流手术，肚子中顶撞不断持续作痛，却不敢多想，径直走进县人民医院。医生说，最佳人流时间是怀孕后的35至65天之间，过早过晚对身体的伤害都很大，手术风险也大。不懂科学白跑一趟，只得过些天再去。说也奇怪，第二次出门，肚子同样抑制不住地受到由内向外的撞击，左一下右一下没完没了，疼痛感持续不断，心中七上八下，走路都不顺当。这一次要么又做不成手术，要么会发生什么意外。很想给老马说说预感，却怕招来斥责。心神不宁地爬公共汽车，竟不小心崴了脚，肿痛得利害，去医疗站敷了药，更远的县城一时去不了，只得再等些时候。不过，有一场赛事临近，老马要接受封闭训练，再无时间陪着去打胎，临走他一再强调，脚伤一好立即去医院，不能错过最佳时间。怀孕初期，肚子时不时就要颤动一回，而且妊娠反应特别强烈，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脑袋晕沉得利害，成天只想躺着睡觉。当时想，第二胎的妊娠反应比头一胎强烈得多，难不成怀了一个怪胎？盼妊娠反应快些结束，好及时去医院，可是这一等，三个月时间眨眼就过了。错过最佳人流时间，对手术风险十分恐惧，心念一转又幻想起来，要不生下这一胎吧，人家宁愿被罚得倾家荡产都要超生，既然怀上了，为什么不顺其自然，说不定这一胎真的是一个聪明女儿。常听上了年纪的女人讲，儿子一旦成家，心往往都由媳妇拎着，女儿才是当妈人一辈子的贴心棉袄，等老的时候多一处地方落脚，多一个子女说贴心话，那样的生活才叫幸福。不过，超生必定会被处罚，更要命的是，老马很可能被单位开除重新变回农民。老马通过体育特招实现鲤鱼跳农门进了城，好不容易加入工人阶级队伍，成为领导阶级中的一员，每月有稳定的工资收入不说，退休后还有退休金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