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一个人撑住了他,为他寻医求药,四处奔走。
他能活到今天,全是因为这个起初他十分抗拒的妻子。
谈家百般欺压陷害他,但是于他有一恩,就是谈皇后将谈玉姈赐婚于他。
萧兰成早就在心中下定决心,此生绝不负她。
他要拿回自己应得的一切,他要将皇后的宝座奉予她,他要让她永远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萧兰成用尽心机,创造契机,终于让他那年迈昏庸的父皇想起,除了在乌烟瘴气的朝堂之上党争倾轧,争权夺利,贪污受贿压榨百姓的几个儿子之外,还有他这个在边关屡次献计击退外敌的废太子。
他用了七年时间,回到都城尚京。
回京那一日,他分明见到她眼角闪烁的泪光,其中全是只有他们彼此才能明白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万千感慨。
登基后,朝臣上书阻拦他立后,说什么谈氏女不堪为后。
简直荒谬可笑!
谈家是谈家,谈玉姈是谈玉姈。
谈玉姈是他的妻,什么宋阁老的孙女,齐将军的侄女,完全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他们相携十年,夫妻之间已经容不了旁的人,他想,她也一定明白他的心意。
她会是这个大宁最尊贵的皇后,是他一个人的雍雍。
他们的孩子,会是大宁的继承人,生来受尽万千宠爱,他会尽心尽责当好一个父亲,用心教导儿女。
然而,当他正费尽心思想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封后大典之时,她居然自请下堂,甚至决绝到放言不要腹中的孩子。
萧兰成如遭雷劈。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允许她离他而去。
离开他,想都别想!
夜凉如水,萧兰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一切的导火索都是那个木雕兔子,萧兰成暗自悔恨不已,恨不得回到过去抽自己两耳光。
当年被谈氏逼迫娶了她,他本不讲这个妻子放在眼里,只是后来谁也不曾想到,无论高处,还是谷底,她会一直陪着他,从他最颓丧失意的时候,陪着他熬到苦尽甘来。
她怎么敢离开他?
她怎么能离开他?
萧兰成心间升起一股无力感,当年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他眼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沮丧无力。
为什么,他在乎的人都要离他而去?
他的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当做垫脚石,保全了他嫡长子的位子,换得他登上了太子之位,可是皇帝一道圣旨,太子也就废黜了。
他的妻子,明明这么多年的坎坷曲折都过来了,却也想弃他而去。
恍惚间,萧兰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闷热夏日。
破晓时分,宫殿中响起哀恸啼哭声,他赶去的时候,母亲刚刚咽气,脸色转瞬衰败,唇色因饮了鸩酒变得乌黑,没了一丝鲜活。
当日晌午,萧兰成便接到了册立他为皇太子的诏书,他狂笑不已,宫人们纷纷噤若寒蝉。
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可笑的呢?
他的手上拿的真是立储的圣旨吗?
不,这是他母亲活生生的一条命。
那道圣旨沉得几乎压垮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无力、沉重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他一如既往地不堪一击。
萧兰成想起雍雍噙着泪的一双眼,他的心变得又酸又胀。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木雕,她会多年贴身带着。
她可是雍雍啊,一直不离不弃守着他,护着他,她何其无辜?
现今,她身子虚弱,又怀了孩子,有点脾气再正常不过了。
徐院正再三强调,皇后体虚,怀相不佳,需细心照料,他今天却失了理智一样吼了她。
怎么办?
她素来柔和包容,但是也难免郁结于胸暗自垂泪。
她从来没有用这么尖锐冷淡的语气同自己讲过话,也没有流过这样大颗的泪水,一定是气狠了。
罢了,是他令她伤心难过,一切都是他的错。
天色已晚,她应当睡下了。
明日一早,他就去向她负荆请罪,大丈夫能屈能伸,错了就得认。
只要雍雍能原谅他。
萧兰成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定了道歉的说辞,才昏昏睡去。
睡梦中,他回到了被废的那一天。
定安五年,十一月初三。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皇帝命他脱下蟒袍,又嫌他动作慢,令几个黄门上前扒下他的外袍。
他一路走回东宫,屋檐下垂坠着一根根尖锥似的冰柱,冷冽的寒风晃动着老树虬枝,钻进他的衣缝,他全身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腿冻得僵直。
耳旁是东宫诸人哀哭之声,萧兰成内心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