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县衙来人了,府衙也来人了,乌央乌央的,小小的村落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大人物来过,那天村里很热闹,热闹得仿佛察觉不到悲伤。
那些人都去了隔壁的雁儿家。
再后来,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小村落,隔壁的房子空了,村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有人说,雁儿娘是萧家的夫人,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们是没瞧见,衙门里的老爷在她面前都得毕恭毕敬。
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生了个小瘸子!索老娘直撇嘴,晦气,说不定回去就被休了。
话音甫落,就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扭头一看,阿牛站在后面,正直勾勾盯着她。
索老娘登时不吱声了,拎着板凳低着头,顺着墙角溜回家。
在村口坐着的人们,也悄悄避开阿牛。
刀疤脸该死么?该死!
可毕竟是他亲爹,小小年纪,亲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就是,看他杀人的模样,好吓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土匪的儿子,当然也是土匪。
说起来,不是因为他,土匪也不会来咱们村。
……
阿牛木着脸回到家。
杀人,杀的还是自己亲生父亲,对于一个满打满算才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负荷了。
那几天他一直浑浑噩噩的,整天整夜躺在地窖里,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隔壁已经空了。
摆在窗前的竹蜻蜓没了,藏在柜子里的麦芽糖和柜子一起没了,房子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刚刚栽下的海棠花落光了叶子,眼见是活不成了,唯有银杏树依旧矗立在院子里,枝繁叶茂,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牛在树下站了好久。
他想去找雁儿,接她们的人多车多,走得慢,他走快一点,肯定能赶上。
可老两口不答应,村里的风言风语他们也听到了,孩子想出去散散心是人之常情,可是燕北太远了,他们实在不放一个孩子出门。
“就算追上了,也不见得能见面。”姥姥长长叹口气,“大户人家规矩多,她们走的那天,我本想送一送,可好些人挡在中间,莫说和她们说两句话,竟是打照面都难。”
姥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她们也难——过得好的话,谁会撇下那么大的家业,一个人带着女儿在外过活?你就别过去给她们添乱了。”
阿牛想起雁儿曾说的话:我出生后我爹连看都不看一眼,还叫下人把我扔水里淹死。
“我要去。”他执拗地说,“总有办法见面。”
“孩子大了,有主意喽。”姥爷摇摇头,语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欣慰,“今天太晚了,出门不赶夜路,明天再走。”
姥姥烙了好多张大饼,又把平日里攒的铜钱拿出一半,想了想,把剩下的也装进钱袋子,“省着点花……该花也要花。”
阿牛嗯了声。
天色蒙蒙发亮时,阿牛已经起身出门,只拿了烙饼,没有拿钱。
正屋的灯没有亮,可阿牛知道他们肯定醒着,他没有勇气道别,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
寻人的艰辛远比阿牛想象的要难,他到镇上打听,上了官道,然而两条腿怎跑得过四条腿,无论他如何赶路,始终不见萧家车队的踪影。
越走,道越多,越容易走错。
姥姥烙的饼早就吃完了,他没有钱,好在还有一身的力气,打杂工、做苦力,不求多少工钱,给口吃的就行。
就这样一路北上。
等他踏入燕北的时候,已是初冬。
在燕北,萧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略一打听,就寻到了萧家的府邸。
高大灰暗的院墙,足有两人多高,阴沉沉的斑驳陆离,还未靠近,就觉喘不上气。
阿牛深吸口气,壮着胆子上前。
不出意外被门房赶出来了。
“哪来的叫花子满口胡吣!”门房轰苍蝇似地挥手,“我家可没瘸腿的小姐!滚滚滚,再不走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雁儿实实在在存在的一个人,怎能说没有就没有?
阿牛不服气,可不服气也进不去萧家的大门。
好容易找到地方,不见到人就离开,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阿牛不想后悔,有事没事就在萧家大宅附近溜达:雁儿喜欢热闹,喜欢出门游玩,不会总闷在大宅子里不动弹,只要她出门,总能碰上!
可是等到第一场雪都下了,还是不见雁儿的身影。
阿牛缩成一团蹲在街角,燕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他快要抗不下去了。出来小半年,姥爷姥姥一定想他想得不得了,千万不要再急出病来。
来的时候是夏天,走路没问题,回去的时候是隆冬,走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