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和尚开始摇铃。
陆铭跪在第一排,这个位置也本应属于长子所有,甚至林足用都位居其后。
在他们身后,许家两个女儿依次下跪。
许潜的二女儿不乐意穿孝服,闹腾个不停,挨了许潜一巴掌后,哭声惊天动地,倒是契合了葬礼的氛围。
同样是生身女儿,李栩也身着孝服,但只披麻立在灵堂门槛外。
随着悠远铃声响起,灵堂内众人又开始哭丧,李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有点无聊地把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
身后有幼稚童声传来,小孩子自以为已经够悄声地问:“妈,她怎么不用跪?”
孩童身旁的大人立刻惊慌地斥责:“不要胡说!”
想必在场的大人都在暗自盘算:许凤飞一心求子,连生三女又无力抚养,最小的女儿一出生便被赠予其胞妹。
而其胞妹又为许凤飞的趋炎附势所寒心,自行改名换姓,两家恩断义绝。
许三,姓李。
于许家,李栩今日肯灵堂相认已经是仁至义尽;于李家,偏偏李满又还生育了三个亲生儿女,人家一家四口才是真正的血亲。
李栩抿了一下嘴,把不合时宜的笑意掩饰了过去。
不管他人如何同情或好奇,她也不为难自己,等仪式终于结束,马上就脱下外头那身毛刺刺的麻布服。
随着白帽摘下,她一头张扬漂亮的金发也再次袒露于人前,方才的孩童盯着她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
李栩所在的这一桌都是些远亲,离主桌有半个厅那么远。
饶是如此,李栩还是能看到陆铭忙碌的身影。
他还披着那身碍事的麻布,要安排位置,要招待客人,要帮着厨房布菜,最后还要去主桌,服侍着悲伤过度的林足用用餐。
桌上闲聊不断,李栩吃了没几筷子,就明白了至少一半的人都是因着陆铭的人情才来的。
也不知是否如此,在场的人言谈之间都不离陆铭的孝心。
李栩心里一阵讽刺,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旁边坐着的人却误会了李栩这一声叹气,安慰她:“凤飞熬了这么多年,现在去了也是解脱,老三你别太难过了,节哀。”
李栩抬眼看去,倒是对这人还有点印象,许凤飞母亲的表弟邢老先生。
他在联县是颇负盛名的老师,退休后似乎和陆铭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但李栩还是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老三”指的是她。
邢老看着陆铭忙上忙下,又感叹:“许叔当年收留陆老板半个月,换来今天半个儿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一语未尽,想起来李栩受许凤飞遗弃,邢老忙改口:“有情有义的人,当年实在是糊涂。”
话虽如此,李栩也听出他有几分奉承的意味。
说到底,联县至今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在意遗弃女婴这种事,不过是看在有权有势的李满的面上巴结几句罢了。
李栩也不以为意,否则她就不会走这么一遭了,倒不是说她已经原谅释怀抑或还在记恨许家,她纯粹就是不在乎、懒得。
邢老又和李栩攀谈:
“你是记者,那是不是经常上电视?你这头发……哦,主要是写稿子。”
“这么好的工作,写字楼多轻松啊!怎么说辞就辞了!”
“有对象了没有?二十七也不小了,你看许老大都两个小孩了,老二去年也结了……”
分明她二十五周岁生日才刚刚过了两周。
李栩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陆铭过来敬酒时,邢老甚至玩笑道:“这不是正好,陆老板也没谈朋友呢,郎才女貌,两个半子,亲上加亲!”
李栩嘴角无语地扯动一下。
在她亲爹葬礼上跟义兄说亲,可真行。
陆铭倒是不动如山,面上还带着客气的笑,他说:“李栩还小。”
倒还真有几分以她的兄长自居的样子。
担心李栩当真,陆铭还微微侧身向她,解释:“邢老师说笑的。”
好半天,他才从亲戚朋友中脱身,转而给她敬酒。
他倒酒时,李栩简直可以说是极其费力,才从他的手臂上挪开眼神。
无他,只因他的一双臂结实得简直像树干一样,肌肉发达、肤色黝黑、青筋盘绕。
她的视线从他手中酒杯往上走,心猿意马,犹如蝴蝶无心地绕树飞旋,最后才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陆铭一时竟然一句客套话都想不起来,盯着李栩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今晚回家住吧?都收拾好了。”
李栩答应下来,陆铭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二人又静默地相对站立了一会儿,直至林足用在身后催他去往下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