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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是张家沟水性最好的人,每逢张家沟沟口出来不远处的大湾河涨水,他总能从河里捞到不少东西。那些东西被洪水裹挟,从大湾河上游冲到这些地方来,谁有本事从急促的洪水里捞起它们就是谁的。有人来寻,对方得给报酬,这在中国遥远的西南角很是普遍,类似村规民约般的存在。
老头儿这辈子凭借水性干过最自豪的事情,就是他曾经从洪水深处救出大水牛。水牛从上游飘来发出哞哞的求救,老头儿眼尖心亮,合该他运气。他选中合适的地方,跳入混浊的河水中,使尽浑身解数。几经周折,救出大水牛。
张秋水不知道救出水牛的具体细节,但他可以清晰回忆起牛主人找上门来,他爷爷慷慨归还说话硬气的场景。牛主人为答谢他爷爷,给他五块钱。他爷爷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把钱揣兜里,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件事在张家沟与邻近的村庄传得沸沸扬扬,在人们添油加醋当中,有人说老头儿跳进大湾河踩着水就把大水牛扛到岸边。这种事情说起来离谱,但你还别不信。在张家沟流传至今的古老传说里,老头儿救出水牛,就跟人要吃饭猪要下崽那样普通。
从大湾河里捞出来的东西木材偏多,他们院子里渐渐堆砌起来的木材有七十五六根,每根木材都有碗口那么大。每每看着这些成果,老头儿油然而生出某种自豪与骄傲,说话的声音无意识响亮贼多,很有面子很硬气。
这年盛夏,张家屋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诉说着房屋外的世界在下雨,没完没了的,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尽头。山上每条小沟都灌满雨水,小沟向山脚下的河沟奔流而去,千百条奔放肆虐的细流往大湾河汇聚。
没多久,大湾河洪水滔天,像凶残的野兽,释放着喷薄欲出的野性,很快破坏了大湾河沿岸。大自然在这个夜晚赋予大湾河不可抗拒的力量,这种力量重新塑造河岸。生活在河边的人们,既感恩大湾河,又痛恨大湾河。
上游,大湾河水冲毁有些人家的房屋。下游的人,诸如老头儿像打了鸡血。他觉得自己可以捞到好货。天色朦胧,雄鸡报晓,老头儿早早把衣物脱掉摆在大湾河边,身上只留有两三处布丁的内裤。噗通,老头儿跳进大湾河水。从此,再没有起来过。有人说,老头儿中途抽筋,游着游着忽然没气。同行的人意欲跳河搭救,只见大朵水花打来,老头儿淹没在洪水深处。按理说,老头儿的水性不该像屈原葬身鱼腹,可事实如此,人们归咎于他背时,命该如此。
诡异的是,这天晌午,骤雨停歇,太阳从云层里爬了出来,天空放晴,气温急剧升高。亲爱的朋友,在大湾河沿岸,像张家沟柳林镇清水县这些地方,人们打心底认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天爷要让你死,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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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后,张秋水跟张夏水到牛圈牵牛去后山坡上,哥俩看着自家的大黄牛,隔段时间就要动手到附近割葱郁的青草给它吃。这个季节草长莺飞,山里好多鸟儿都在寻找对象,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只恨不能开口说话表达爱情。
每天砍三回柴,把黄牛喂饱,这是日常任务。空余,两兄弟就跟蚱蜢跳来跳去,就跟山麻雀扑来扑去。在孤单的岁月里,蚱蜢、山麻雀这些,就是他们的朋友。有时饿了,身边又没有吃的,他们就把蚱蜢、山麻雀抓来烤着吃。这时,朋友就变成了填饱肚子的食物。风吹大地的声音,是自然最美的音乐。童年时期跟着大自然成长,他们倾诉的对象是彼此,也是大自然这些活物。
那时,张秋水压根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蚱蜢、山麻雀等不仅是他们穷人的食物。某些有钱人也喜欢吃这种,据说是营养丰富蛋白质含量高。
回家吃午饭,张秋水瞧见爷爷扛着跟木头走进院坝。张秋水看着他傻笑,算是招呼,随即走进屋子。从屋里出来,他爷爷正在院坝外跟人聊天,嘴里吸着大烟。张秋水背着小背篼,小背篼里有一把镰刀,他走在张夏水后面,他看到野菜就会摘进小背篼。他们在坡上往往就是一上午,又或者一下午,玩来玩去都是跟山上的东西打交道。偶尔觉得孤独,但时间长了,倒也习惯。
灰色的云把太阳掩盖,云层很薄,风中有青山的芬芳,有绿色植物隐隐的香气。张秋水看到夕阳若隐若现的轮廓,今天没有如血的残阳。张秋水觉得奇怪,他问张夏水:“到这个时候,老头儿怎么还没有来叫我们吃饭?!”
往常,老头儿会来找他们,领他们把牛牵回牛圈。这天反常,张秋水自己做主把大黄牛迁回牛圈是可以的,别等天黑被骂得狗血淋头。
张夏水看着大黄牛,黄牛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清澈,像大珠子镶嵌在牛脑袋上。他灵光闪现,改掉挽起的长绳,挂在牛角让牛自己驼回。张夏水牵着大黄牛,张秋水背着小背篼走在大黄牛后面,有意识保持着距离。
前面有牵牛的张夏水,中间是大黄牛,后面跟着背背篼的张秋水,他们走在回村的路上。队伍行进速度缓慢,步伐稳健,约莫半小时,来到沟口附近。在这里,有间独立的草房,这间草房是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