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他的惊讶不知不觉打湿了他密密麻麻的试题。
“此后,我就变成了小累赘,我爸没有一次正眼看过我。就因为这样,我的爷爷奶奶对我却特别好,他们把我接来,给了我充足的爱,辛苦把我拉扯大。奶奶视力不好,但还是每天都接送我上下学;爷爷身体不好,但出去打零工都是干最重的活。所以我上学是最努力的,考不到第一就会很难受,因为我不想被其他小孩叫克死亲妈的扫把星,我是这样期望的。
“然后忽然有一天,我记得那天太阳特别大,我没有等到奶奶来接我放学,大人们匆匆赶到时,说奶奶被一个抢劫的推倒,撞到头死了……她那天拐了个弯,给我买了个鸡腿,然后人就没了。我爸后来一直打我,问我为什么要吃鸡腿我为什么那么馋为什么要吃鸡腿。我记得我没有想吃鸡腿,但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我跟着爷爷独自生活,爷爷一个人供我上学,身体最不好的那两年也没有放弃出门干活,但我知道他很老了,背都直不起来了。后来他开始吐血,动不了的时候,让我在家里呆两天,陪陪他。他说他很爱我,真希望看我长大成人,说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对不起我,没办法说服我爸好好对待我,没有给我一个好的家庭环境,真的很抱歉。
“你知道看着一个很爱你的人,慢慢死去是什么滋味吗。我当时才14岁,感觉人生太苦了,真的。”
真的。她的出生就是灾难的开始,没有一日,真正逃开过。
“爷爷给我攒了些钱,我拿着那笔钱,后来跟我爸一起生活。从那之后,就没有人再爱过我了。
“上大学后,我总觉得自己的未来终于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了,终于可以从那个人憎恨我的人眼中离开。可惜老天不想放过我,他因为常年抽烟肺早就坏掉了,又酗酒到总是不省人事,得了癌症,没有人愿意照顾他。因为疫情,我也没办法医院和学校两头跑,多亏老师和学校的帮助,最后才勉强毕业了,也没有办法继续求学。虽然我们之间……但我内心还是期盼他能活着的,毕竟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他的痛苦,我每天也都见着,自己也每日煎熬着,看他一点点瘦下去,痛到睁着眼流泪。他在夜里囔囔地问我,是报应吗,又改口说,一定是我咒他。我记得去年夏天他化疗还不错,人都精神了不少,说还要折磨我几年,让我好好受着。只是没过多久,我记得我当时阳得厉害,浑身烧得像在那天奶奶去世的烈日当头下。我爸走了。
“我算是解脱了吗,我不知道,后来领了骨灰,我是走回去的,我跟他说,我连给你买墓的钱都没有了,今天就回老家,把你埋我妈旁边,你应该可以和眼了吧。从此以后,我可以过我自己的人生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干哑的笑声。
“好像没有。”
人类的生死意外,其实是这世间最常见的一环。
但人们总是喜欢把意外归结成不幸,把产生的死亡安在某一个罪魁祸首身上。
好似这样,死亡,就有了个正当的补偿。
完全不顾活人的感受。
好像凌希活到现在,一句不是你的错,完全无法让她逃离不幸的塌方。
不幸的质量太重了,压弯了幸福的尊严和求生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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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房间,黑夜把一切隐藏。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和别人。
倒退回那个瞬间。
他们互相把情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