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隐微的弧度顶出唇角,复又被张晚霁克制地压回去。
她言了一声谢,接过毛氅,裹于周身。
接着转身离开,纤细雪白的影子,很快便被茫茫大雪湮没。
沈仲祁长伫于檐角之上,目送张晚霁离开,手掌上的温腻触感,随着雪风消淡而去。
沈仲祁吩咐李广:“从勇士营调两人护送柔昭帝姬回去,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话与我知。”
李广嗅出了一丝端倪。
这一整夜,御林军几乎都将整座大内掘地三尺了,皇上皇后亦是快急疯了,仍旧没有觅寻到柔昭帝姬的踪迹。
柔昭帝姬就如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不知晓,将军府接过后,会引发什么后果。
不过,跟随沈仲祁许多年,从未看过他主动去遣人护送过谁。
李广:“有一个问题,不知卑职当问不当问。”
沈仲祁:“知道不当问,还问?”
李广蓦地住了口,领了命,速速离去。
-
雪落了一整夜,皇城覆满厚厚的雪。
张晚霁打算去坤宁宫找母后,也就是当今的恭颐皇后。
退婚之事,非同小可,关涉的不只只是她的名节,还有各方势力、各个家族盘根错节的利益。
第一任未婚夫温适,今岁的新科状元郎,其实是温才人的侄子。
温才人深得父皇宠爱,温家又属忠良世家,三代为官,父皇从温家拣一个驸马,合情合理。
既能博美人一笑,又抬高了温家的地位,让其效忠朝廷,一举两得。
这一桩婚事,人人欢喜,从赐婚到迎亲这一过程,无人问过张晚霁的意见。
在前世,只有恭颐皇后一人提出不妥。
皇后问过张晚霁,是否心悦于温适。
当时,张晚霁觉得母亲事事皆管着自己,太严厉太严苛,她反叛心理作祟,赌气说自己嫁什么人都没所谓,反正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她就嫁人了。
如今想来,张晚霁觉得,在深宫之中,只有母亲愿意倾听她的想法。
母亲永远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她不应时常与母亲对着干。
重活一世,张晚霁决定去找她。
她记得坤宁宫的路,只不过在宫道之上,遇到了一些幕僚打扮的人。
这些人很是眼熟,不知为何,张晚霁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至视线穿过这群人,望向了尽头,那处立着一道修长温隽的雪色人影。
一身广袖长袍,袍裾在风中猎猎作响。
只一眼,张晚霁悉身血液凝冻成霜。
张家泽。
光是这三个字,就将她一下子拽回那长达数十年的梦魇之中。
这人面润如玉,但骨子里是一头食人不吐骨头的恶犬。
一种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张晚霁。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莫非是已经料到她会来坤宁宫?
他是要将她捉回去成婚的吗?
上一世未婚夫惨死喜床的血腥场景,历历在目。
张晚霁回溯了一番,毛骨悚然地僵立在原地,很快地,她反应过来,必须要换另一条路走。
被重新抓回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敛声屏息,慢慢后退。
铺天盖地的雪声,绵绵密密,逐渐掩罩住了她的步履声。
另一条路是一片结了霜冰的湖,她沿着湖面走,亦是能够抵达坤宁宫。
正当自己准备往冰湖的方向涉雪而行时,很突然地,身后传了一声轻唤:“柔昭?”
张晚霁猝然一僵,悉身不寒而栗。
张家泽到底是觉察到动静,发现了她。
她咬着嘴唇,不得不止步,深呼一口气,回身见礼,道:“皇兄。”
“你消失一晚,我一直在找你。”
张家一错不错地望定她,唇畔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晨曦的雪光打在他的隽容上,半边是清隽雨润,半边是模糊的阴影:“柔昭去了何处,身上可有恙碍?”
看似关切,实则审问。
张晚霁觉察他行前而来,下意识后退了数步。
张家泽眯了眯眼眸:“柔昭,你看上去很怕我。”
她眼前有些恍惚。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披上龙袍的张家泽,是二十岁的张家泽,他尚未成势,一行一止,渗出独属于少年时代的气质。
这一头恶犬的獠牙,根本没长齐,如此,她为何要怕他?
许是上一世,他给她带来的伤害太深,伤害导致的阴影,一径地延续到这一世,一切伤疤都消失了,痛苦煎熬的记忆仍旧在,种种思绪掠上心头,使得她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