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色渐晚,院中已十分晦暗,妇人的吵闹之声将梢头的寒鸦惊的别枝乱颤。尽管这样邻里争执的场面刘英已屡见不鲜,可年纪尚幼,心中难免跳动打鼓。
刚进来便看着隔壁的张阎氏正指着聂母骂的起劲:“好呀,真是没王法了,眼看着我家汉子快不行了,就要抢我家的祖基!想教我活不成,不能够!你是以为我好欺负是嘛,啊?!”聂母容忍着阎氏的口水,几次想要还嘴却无见缝插针之机,而刘父则端坐屋堂之中,懵然不动。
原来是刘家新修整了围墙,刘张两家中间本是有一条过道小巷,刘家重筑时将巷子占去几分,本属无意。张阎氏当时便不大乐意,但又气自家汉子久久缠绵病榻,哪里来的力气去与刘家抗衡?她便心生一计,先是按耐住性子不发,等刘家墙建成之时,便来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借着自己丈夫多病,安一个“欺负病老”的罪名在刘家人头上,非逼着他们将新建好的墙篱拆掉不可。此虽损人不利己,但张阎氏非要出这口气不可,说完又要去抓聂氏的脸。
刘英见不得继母受辱,又白了一眼堂中亲爹,心中无奈,上前欲开口。
张阎氏背对着他们,见身后影影绰绰以为是来了同村其他人,便立即在地上打滚,口中嚷嚷:“我不活了,活不成了!太欺负人了!欺负我们一家子老弱病残!”少时一片寂静之声,张阎氏见没有动静才止了表演,回头却见刘英和乡绅之子。
张阎氏忙起来,眼珠一转,便又来了主意,上前亲近刘英,道:“侄孙女,你来评评理,你说你爹娘做的对吗?筑这样霸道的篱墙……”
刘英不为所动,她便又整了声色道:“我知道,此事原不怪你爹,更怪不到你头上。是聂氏!你这个贱人!挑拨是非!从你嫁过来就没一日太平日子!”说着又转向聂氏,聂氏一怔退后两步,面露悲色实是疲于应对。
柿子只捡软的捏,张阎氏见哭闹无用,又打定聂母和刘英不睦便心存挑拨,哪怕不能拆了那篱墙,也要将刘家整的鸡犬不宁。
刘父此刻也确实难以开口,他不开口此事就能缩小成两个妇女的吵嘴斗气,若是开了口传出去便成了他们一家子把半个阎寡妇关起门来了打。
刘英此刻火气盛极,想着前段时间她在豢鸡,那张阎氏非说自家的鸡被人偷走了一只,明里暗里的怼着刘英叫骂嚷嚷,此刻她是再不能忍。
“瞎了眼的混账婆娘!谁是你孙女,论资排辈你算哪里来的葱,凭你是谁,来我家叫嚷,别在这要死要活,脏了我家的地界。您若不满意,便去请乡正过来,我们好好算算账,别没得一只鸡,几毫厘黄土在这喊打喊杀刷威风。”刘英一通尖声叫骂,一下子给张阎氏唬住了,人皆有些凝噎,因从没见刘英这样骂过人。原只觉得这女孩如弱柳扶风——瘦弱、腼腆,却不成想这样嘴快泼辣。
予仕却在心中暗叹欢喜,刘英虽时常在他面前扮弱装小,可这副面孔他也是见过的。事实上,予仕更喜欢刘英这种天地不怕的样子,只是刘英不知罢了,平白装惹出许多做作样子出来。
张阎氏环望一周,唇齿打架,半天才要挤出话来。未及开口,予仕便沉下脸色来,狠狠瞪住她,那阎氏见他似要动粗,心中想倒是犯不上偷鸡不成再蚀把米。只待出了院门,撂下一句道:“我跟你们没完!”
这时妹妹刘苹才战战兢兢的出来,与瘫软在地上的母亲相拥哭泣,刘父只跟予仕浅浅打了声招呼便退到后房里去了。刘英看着满院狼藉,口中发苦,心中发涩万分不是滋味。予仕便携同刘英又出去走走。
这时,月光朦胧,万千银丝被挥洒在大地上,万物都沉降了一抹霜色。桑榆上的乌鸦早已飞走,只震荡下几片枯萎的黄叶还在空中踽踽。一路上,二人无话,但各藏心事。
刘英想,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若是我身为男子便好了,既能像父亲那样顺理成章的抽身,又能像予仕那样借助高大的身躯震慑住如阎氏那样的鬼魅小人。不!尽管我是女人,但我早晚有一天也能威慑住他们!那些从不将我放在眼里的人!继母并不可怜,女虽生来柔弱,但却不比男人们愚蠢。她可以扮可怜博得我父亲的怜悯,也可以强硬起来同阎氏争斗。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令我生厌,妹妹呢,以后多半也是个废物,都是爹娘的惯使,来日自然有她吃苦受罪的日子!
想罢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家门口,才恍惚予仕已去,只见一妇人佝偻身影在家院门口徘徊。心中一紧,想到难不成又是阎氏打上门来?但走近了才发现是阎氏之婆张大娘。
张大娘衣装单薄,自从她儿子生病,常年下不了床,她也卸了往日的威风,另一则年纪大了,很难再约束儿媳。这阎氏算熬出头了,将整个张家攥在手中。她不仅日日给自己的丈夫脸色瞧,更是将张大娘的饭食衣物想尽办法的搜刮、克扣。
张大娘看着刘英,十分怜悯,双目虽被皱纹包裹却依然炯炯有神。张大娘拉住她,道:“英儿,老娘我有件事得告诉你,不然心里总是不安,这些年我一想到还是会心中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