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应无相活取了十余只狠厉毒虫,置于一盅之内。十日之后,取开盅盖,存活下的那只便是毒极。
应无相取这只毒极活物的分泌之物,积了百日,最终一并注入他的左臂。
悟禅恐怕此生都记得那一夜。
寺内暴雨如注,顷刻间雷鸣电闪,应无相一袭血红的僧衣,立在他床前,漠然相视。
悟禅遽然间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对上那双异瞳诡面,只觉丹府漏了数拍,喉间被扼住般,难能再吐出半个字来:“舍……舍寂方丈。”
他记得,这句问候过罢,便是一句犹如来自阿鼻地狱的回音——
“悟禅僧人,我已为你注了奇蛊……还望僧人日后,勿要将僧的事,事无巨细地禀与旁人听。”
“此蛊名‘无艳’,并无症色。只是每逢烈日高照时,万虫便如获新生,于体内百般滚涌,啮骨食血。”
悟禅终于明白,为何每日礼佛后,舍寂方丈皆要入大悲室一个时辰之久。
并非习读佛法众生、损己渡人,而是偷习大悲室中的密籍古册、蛊咒之道。
此后,悟禅再见不得烈阳。
他知晓,这位舍寂方丈是要惩他的罪过——他作为豫王耳目,事事紧盯舍寂方丈,令他早已不悦。
而他的这份不悦,却要他舍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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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岐州下了大雪,堵得村路难行。
薛泫盈酿罢最后一坛清酒,便缓缓将冻僵的右掌缩回袖中,搓磨着掌心,汲取几分暖意。
她垂下眼睫,薄红的一双唇淡淡抿起,继而又徐徐抬起两目,朝西面看去。
那是应无相的院落。
至今,已空了三月有余。
那一日,他曾说今夜晚些回,可她仍是做了满桌的膳菜。
既是犒赏应无相,亦是犒赏她终于得偿所愿。
前世害她性命、行尽百般□□的李昌松,终于殒命在断头台上。
她那日心中说不出是何等滋味,只清楚往后的日子兴许真要同应无相一并作伴了。
可应无相的倏然离去,又如同一记心音,猛然敲醒了她无谓的构想——应无相并非池中之物,她早该知晓省得的,孟西村如何困得住这样的儿郎?她薛泫盈又如何攀得上这样的郎君?
刽子手应郎被豫王赏识,得入帝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风雨,一时掩去了她命犯不详的笑谈。
人们只道应无相命数极好,实乃低开高走,想来日后必是官运亨通。却并无旁人知晓,薛泫盈于院中坐至半夜,眼瞧着一桌膳食退尽热气,徒剩冰凉。
她本以为,她的命数经由应无相改写,此后应无相便理应是她命中一位极要的人物。如今瞧来,应无相一生贵极奇极,改了她的命数不过只是顺手之事。
此后便形同一双陌客,再无交集。
思索之间,村径中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
薛泫盈自思绪中抽了身,一节儿细白的玉颈自立领的薄氅探出,朝村径望去。
只见一辆添饰得颇富丽的马车,缓缓停在雪色之间。
恍惚中,薛泫盈只觉心间漏了一拍,两目不由紧紧凝在车帘之间。
那马夫挑起帘幕——
燕光识一身宝蓝锦袍华服,身姿清瘦,肩披同色绒边狐裘,清俊逸绝。马夫亲扶他下了马车,便将车驱至路旁,让出村径宽道来。
燕光识款步而来,身后的小厮提了两筐物什,无奈一片雪色之中,薛泫盈瞧不真切。
“燕郎。”薛泫盈颔首徐声。
这些日子,燕光识来的时日不少,且时时赖到黄昏傍晚时,才愿乘车折返。
村中一开始传得风言风语,薛泫盈便拒门不见。
不曾想,她闭门不见,他倒也不晓得识趣而返,倒是同村中老少聊得火热。
无论村口姨婶,或是田中壮汉妇人,燕光识各个儿认了遍。村中人见他其质不俗,又如此古道热肠,便将开了话匣子。
那日薛泫盈正于食肆中酿酒,燕光识倏然间在她身后冷不丁地一句:“薛娘子,你那村中的尤哥儿,是不是总在你后头嚼舌根儿?”
薛泫盈登时一怔。
那尤哥儿确是总戳她的脊梁骨——念叨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数,谁沾了都要丧命倒霉。
她听了这话,便缓缓将眼睫垂去,不作搭理。
燕光识见状,竟低声对她道:“那尤哥儿的媳妇在外头养着汉子呢。”
这一句落了地,薛泫盈怀中的酒坛子险些未能抱稳,她倏然间回过脸,颇为不可置信地觑着燕光识。
燕光识见她似是不信,两眉一挑,一幅浑不吝的纨绔模样。
“你可别不信——这么说吧,往后他若再拿你做话茬,你尽可挑个日子教他到村后的一处书院后头去,准能撞见他媳妇儿同那教书的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