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卷着碎雪,隔着一段距离,少年眼眶染上红色,沉默地低下头,垂在膝盖的手慢吞吞攥紧衣服。
庄淮云亦望着他,城门异样令她猜到庄家有变,故进长安后就一路纵马归家,万没料到会碰见这般欺凌场景。
在她记忆里,几个长辈纵各有缺点,却都非大奸大恶者,当应不会刻薄苛待幼弟,更何况,走时她只带了一名婢女,其余被留下的都会施予照料。
但人是会变的——庄淮云蹙眉瞥了眼地上狼狈的二婶,在下人们惊恐的目光中,跳下马来,神色严肃地走进庄家大院。
“庄,淮云?”蒋蓉看清了人,破口大骂,“庄淮云!你疯了!你竟拿箭射我!”
“射不得?”庄淮云冷睨,“二婶罔顾皇命,阻我入城,倘若圣上知晓,二婶不怕你们一家都掉脑袋?”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借着嬷嬷的搀扶,蒋蓉站了起来,仓皇地整理头上歪了的金簪,唯恐庄淮云借题发挥降下大罪,毕竟,管他人如何讪谤,官身在一日,庄淮云就有护盾一日。
不过蒋蓉纯属多虑了,庄淮云才懒得同她费功夫,径直擦肩而过,站到了可怜的小狼崽面前。
少年低垂着眼眸,过瘦的身体像一张薄宣纸,风一吹就能飞走,与儿时的漂亮男孩判若两人,显然在过去的岁月里,未被妥善照顾。
庄淮云侧过头,寒声质询蒋蓉:“为何罚他?”
后者却脸露迷茫:【我怎么记得,每次都随便找的借口。】
叔婶贪财,庄淮云不费力就想通了原因,她爹一脉乃是嫡系,所出男丁拥有庄家的优先继承权,故而二房意图废了庄溯,让财产合乎情理地转移到他们头上。
说来挺可笑的,叔婶完全是白费心思,因为庄溯并非她亲弟弟。
庄淮云想到了少年的来历,好些年前,还是个稚童的他,被爹娘从边塞带回,说是在外所生,实则乃战友托孤。
为了不让懵懂无知的小男孩伤心,他们选择隐瞒并也要求她装作不知,虚假的滴血认亲后,庄家上下都相信了庄溯的身世,唯有祖父出于对她爹的了解仍存怀疑,表面认可,背地里却未将庄溯之名纳入族谱。
换言之,除了同姓庄以外,庄溯和家中既无血缘关联,也无族谱牵扯,丝毫没可能承袭家业,二房与其防备他,还不如警惕警惕庄淮云。
因为她可不在乎什么传男不传女,是她爹娘的东西,一个都别想拿走。
蒋蓉还在狡辩:“我罚他自是因他做错了,嬷嬷,告诉小姐他做错了什么!”
嬷嬷被推上前来,连忙施礼:“回大小姐,小少爷偷了夫人的梨,夫人罚他在这里跪几个时辰。”
不过是借端生事,庄淮云听不进去,见庄溯始终攥着衣角,以为他是冷的,蹲下来去握他的手:“你说呢?”
怎料默不作声的人在这一刻骤然发作,猝地擒住了庄淮云伸出的手腕。
“不用你假好心。”
少年抬起头,落寞的模样似被遗弃在雪地的幼狼,乞怜又充满戒心,猩红的眼眸里倒映着庄淮云错愕的脸。
他应该在雪里待了有五六个时辰,削瘦的指尖恰掐到庄淮云手腕脉络,冷彻骨的触感阵阵传递,庄淮云蹙了蹙眉,反手握住他骨瘦嶙峋的手指,轻轻揉了揉。
庄溯怔然,过了半晌奋力甩开,将手负至身后,移开视线盯着白茫茫的地面沉闷回答道:“我捡的。”
经由嬷嬷提醒,蒋蓉也想起了原委,硬气斥道:“那可是冻梨,我专门派人埋在雪里,正常人怎会扒雪去捡,捡即为偷!”
少年讽笑:“就你有文化,我没文化不行啊?”
“二婶听见了?不知者无罪。”庄淮云深深看了眼庄溯,起身宣布结果,“不用罚了。”
蒋蓉不敢相信:“等一下,他说他不知道就不知道啊?怎能就听一面之词?”
“二婶。”庄淮云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拍打落在蒋蓉肩头的雪,“找个借口施加惩罚这种事,需要我说的更明白吗?”
声音平静,却让蒋蓉寒毛直竖,从心底生出恐惧。
北海远洋巡监,那可是要与海寇真刀真枪打仗的武官,直到此时,蒋蓉才醒觉,庄淮云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作诗弄画的千金小姐。
“喂,你们聊完没,不用跪我就走了。”
紧张的氛围被庄溯出声打破,他手撑着地面艰难站起,奈何着实跪得太久,起来刹那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而庄淮云眼疾手快,一把搀住:“我扶你。”
然而,即便庄溯气若游丝,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奏响唢呐送进棺椁,却依然顽强地拂掉了她的手,倔犟地表示:“不用你管。”
……确实有骨气,愣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走了几步。
噗通,少年昏迷,摔倒雪地。
……
庄家大房的院子枯草丛生,纷飞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