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确定一点了——

人类不是他这样的。

被古铮问起后,他已经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了。不饿,不渴,不累,知觉反馈也不正常。更具体地说,鬼的温度、气味、情绪,不管他有没有去注意,都会感受到。可其他的感觉,知远在回想后才发现,当他没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上时,竟然是没有脚踏实地的记忆的!

最要命的是,他既清晰地知道,“正常人不是这样的”,“我本来应该是正常的”,又完全没有自己怎么从正常变成这样的记忆。在怀疑完自己是人是鬼,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死掉了之后,知远就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了。因为答案好像是,是。

某种意义上说,他其实和江朝月、还有她的父母是一样的。他就是不愿去想这些问题,假装它并不存在。他就是要理所当然地用人类的认知和视角来处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就是觉得自己还是活人,出去后还可以帮古铮调查她的身世。他就是要用人的身份,惊讶于江朝月父母搞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他就是要冷眼看着江朝月在人鬼的状态间切来切去,冷眼看着她因感觉周围虚假惊惶不安。只要还认为自己是人,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知远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怀疑过。他会冒险跟道士走,正是因为道士一出来就不在乎人鬼之分,甚至于说对面是人自己是鬼,自己是被师傅收了云云,看起来对鬼也不是很坏,可以赌一把。他实在是不想在这古宅了。

可教会的出现,让他不能再自我麻痹了。

教会是属于人类这方的。教会对人类和对鬼的处理方式,当然是不同的。知远很怀疑他们在暗中对鬼做了什么坏事,才让一直没问题的古宅凭空冒鬼。面对教会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是不能逃避,也不能混淆的。他们眼里的他到底是什么?他们会怎么对待他呢?道士说救他,是不是也只是在哄鬼呢?毕竟他哄那家人的时候,也是张口就来啊?

越往下想,知远越纠结。他甚至体会到古铮问“我到底是什么”时的心情了,因为他现在就很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他是恶鬼吗?是好鬼吗?曾经做过了什么吗?被伤害过吗?会被消灭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怎样对待。偏偏身旁还有个江朝月和她的一家,完整演示了失忆的鬼是什么样子的。有了这么个参照,一旦认为自己是鬼,很难不去想,自己到底都忘掉了什么东西吧?

这些纠结说着话长,其实说白了就是教会的出现引爆了知远一直努力无视的恐惧。再继续想下去除了为难自己好像也没有意义了,知远觉得还是得问点更实际的东西。他轻轻扯了扯纸人的纸手,试探着问道:

“可是,她们看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教会也不一定能消灭她们吧?”

别看这些鬼都没拿他怎么样,她们一言不合就封锁空间,停滞时间,还会分裂和瞬移,连改改环境呼风唤雨都显得是小意思了。怎么想都实在是太强了吧?负责处理这事的教会又古里古怪的。就,总感觉,好像是他们开始做事之后,这些鬼才冒出来的……他们真的会灭鬼吗?

纸人嗤笑一声。

“梦中的鬼有什么难消灭的,随随便便就能驱魔掉了,你就在原地等着就行了。等那条光蛇啃完梦境,等光融化一切,你就可以醒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再也不会被她们困扰了。别了,小鬼。她的时间可不多。既然有人救你,我就不奉陪了。”

“等等等会,梦中?你是说,我在做梦?”知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炸懵了。他抓着纸人,眼巴巴地看着它,纸人却不动也不吭声,看来真是分秒必争,陪女友去了。知远无法,只好自己琢磨。这一想,他就意识到了——

这完全说得通啊!

教会没来是因为这是他的梦,鬼这么强是因为是在梦里,他一直在意的自己的感觉,放在梦境里是正常的。还有一些旁的佐证,比如江朝月说自己杀过很多人,他当时还疑惑他怎么完全没有听说,总不能是梦中杀的吧。再比如,连江朝月都说了,凶宅要是能闹鬼,怎么没人听说过,这也是和他的认知相符的。现实不正是这么太平的世界吗?现实那么多专业人士难道是吃干饭的吗?如果一个人被凶杀后就能有他看到的那么强,那么随心所欲,他还可能坚持相信科学的信念直到现在吗?

再仔细想,他还能找到其他证据。在这梦境中,他经历了很多次场景转换,可每次场景转换,他都没有额外的感觉。就是说,能量波动啊,力量积蓄之类的东西,他都没有感知到。鬼的位置他能感应,鬼看不到的东西他能看到,环境的异样他能感知,鬼放大招的时候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就好像她们不用攒蓝读条蓄力,想变就变一样。这放到梦境中正常,放现实里,就太bug了吧?

一通分析下来,知远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合着自己刚刚真情实感地担心这半天,纯粹只是误会啊?白担心了啊?

那现在,他想就这么出去吗?让教会就这么把鬼清除,自己安安全全地回归现实,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吗?

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