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谈话结束后,陆漫行独自去了云浮月的房间。
屋里没有亮灯,月光如银色瀑布般从窗口泄进来,映照着窗前一个抱膝独坐的单薄身影,很有几分孤苦伶仃的可怜。
“姐姐,你还好吗?”
云浮月扭过头,昔日那双秋水横波的眼睛,宛如湖水干涸露出泥裂的湖底,无数道延伸的裂口,将大地撕得四分五裂。
“小弟,你来得正好,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陆漫行走到云浮月身前蹲下来,“什么问题?”
“你娶了卿云歌为妻,她也怀上了你的孩子,你如今会不会有一点喜欢她了呢?”
云浮月的问题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直直地盯着陆漫行的眼睛发问,让他根本无法躲闪或回避。
“姐姐,我不是说过嘛,卿云歌是杀父仇人的女儿,我娶她只是为了复仇,不会喜欢她的。”
“小弟,如果你没有喜欢上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如果……如果你的心思变了,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她,你也绝对不能杀她。否则……否则……”
云浮月颤抖的声音,像风中的蛛丝一样断了。
陆漫行轻声道:“姐姐,凌卓殊的死让你这么难过,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窗外晚风轻摇,送来一阵幽馥无比的栀子花香。
云浮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凌卓殊死前最后一瞬的意识画面,她在他的记忆中,还是那个如栀子花般洁白无瑕的小女孩。
在瑶池不遥生活的十六年里,与凌卓殊一起度过的那两三年时光,是云浮月仅有的快乐记忆。
此后的日子如珍珠散落成屑,她再也没有那么纯真的眼神,那样无邪的笑容。
长大成人后,凌卓殊这些年对云浮月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她还以为他早已经忘却了当年两小无猜的童年时光,直到他把她秘密送出瑶池不遥放她自由,她才知道他还是念及那份旧情的。
然而,他念及旧情的善意之举,却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虽然她并不打算杀他,但他终究因她而死,徒留她在伤心悔恨中日复一日地煎熬着。
云浮月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得陆漫行还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得就像受伤后飞不起来的鸟。
“是的,我都不知道我原来这么喜欢他,如果早知道这一点该多好啊!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小弟,你千万不要像我一样,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才来痛悔。”
.
陆漫行回到南平侯府时,更鼓刚刚敲过三更。
正是夜深人静时分,但卧房里还亮着灯,卿云歌仍未就寝,独自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红豆酒酿丸子。
怀孕后,卿云歌变得特别能吃,动不动就饿了,一天要吃好几顿。晚上临睡前如果不吃点东西,半夜肯定要被饿醒的。
“咦,你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明天才能到家呢!”
见到陆漫行推门进屋,卿云歌意外又惊喜。瞬间眉开眼笑的样子,如同一朵芙蓉花的粲然绽放。
“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某人一定很想我了?”
卿云歌坦然点头道:“是啊!你走了大半个月,我每天都很想你。你呢?是不是也很想我?”
陆漫行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肩膀,煞有介事地道:“那是自然,自从别后惹相思,一日思卿十二时。”
卿云歌抓住他的一只手往下移,移到她明显隆起的腹部。隔着一层柔软的肚皮,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轻轻向外顶了一下。
“孩子在动,你感觉到了吗?”
陆漫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他感觉到的是胎动——发育正常的胎儿开始在母体中活动了。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他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这桩婚事只是一个阴谋,即将出生的孩子也只是一个工具,一切都只是为复仇。
陆漫行不知道,当年舒窈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尤其她还是那个亲身孕育了胎儿的母亲。
当她怀胎十月诞下那个明知必死的孩子时,当她亲自将孩子抛下百仞之渊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陆漫行并不需要亲身孕育一个孩子,但是看着这条小生命从无到有,感受着来自胎儿的胎动时,心情都复杂到了极点。
——这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用来复仇的工具。这条无辜的小生命,因为阴谋而诞生,也将因此而丧生。
虽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但是作为伪装大师一枚,陆漫行在卿云歌面前唯一表现出来的神色就是喜悦。
而且是那种纯度很高成色很足的喜悦,看似没有掺半分假。
“感觉到了,孩子居然会动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看着陆漫行满脸激动欣喜的表情,卿云歌绽出一个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