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宋涟在汀州送东海使节回程,月明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神色也明显轻松起来,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以手托腮凝望烛火,一派静候佳音的闲适。
柳昭看了她片刻,笑道:“别人的事问完了,现下是否该说说你自己了?”
月明早就打好了搪塞的腹稿,正待胡说八道蒙混过关,不料下一刻,柳昭便将她信口雌黄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他说:“阿和,京城初遇,平州一别,距今已有十五年了,故人万里,别来无恙?”
月明一怔。
自林烨战死,她与杜家决裂,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唤她“阿和”。
她贪恋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温暖与归依,那些绮丽的、欢快的,恣意的旧梦,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望着柳昭,一时竟没有否认,半晌,才反问道:“你是谁?”
京城,平州,十五年前。
月明穷思极想,幼时的种种旧事如潮水一般涌入脑中,她忽然脱口而出:“三哥?”
柳昭笑着点头。
“啊!你是柳家三哥!”
月明从椅上跳起来,柳昭被她感染,也缓缓起身。
月明冲到书案对侧秉烛绕着他转了一圈,叹道:“柳大人,你同那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
柳昭觉得好笑。
十五年过去,她也从调皮捣蛋的小姑娘长成了眉目如画的少女,以至于二人重逢将近一月,却对面不识。
他自月明手中接过烛台,罩上纱灯,才想说“你也大不一样了”,却听月明感叹:“你那时真讨厌。”
柳昭一愣,移目看向她。
月明道:“那时你总是不理我,我说十句,你恐怕不能回上一句,真是无趣。”
“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柳昭问。
“唉!”月明往椅上一躺,“其实我可不想跟着你,是爹爹说,‘三郎病了一场,他心里难过,阿和这几日多陪他说说话’,他都这么说了,我就只好跟着你了。”
“不过咱们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天,后来你走了,我很舍不得,就问爹爹说,为什么要把三哥送给别人家?”
她说着抿唇笑了笑,“等我稍微大一些,才明白你原来是柳家的三郎,并不是我的三哥。”
这话说得柳昭也笑起来,不同于他以往疏离客气的笑,月明看得出,他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月明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才发现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自己的事,却没问过柳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她又道:“一别十五年,大人过得可好?”
柳昭默了一默,十五年光阴太长,好与不好,竟都不知从何说起。
考科举,入翰林,做御史。
仕途上的事说起来总是乏味,况且还要隐去多少不可说、不堪说的因果。
可他这些年只在此一道上汲汲营营,回想起来在生活上实在是乏善可陈。
思忖再三,还是岔开话题道:“以后私下里你唤我三哥便好。”
月明没有深究,她点点头,将浦平这一月间发生的事在心中一过,又问:“三哥,你是怎么知道我随袁大夫行医之事?”
柳昭道:“是景晖大哥告诉我的。”
景晖是林烨的字。
月明不由失声:“哥哥?”
柳昭点头:“我虽远在平州,却与景晖大哥常有书信往来,后来他出事时,我正在刑部历事,是以林世叔被诬入狱后,我曾见过他一面——”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月明忍不住打断,“我爹爹……他可有什么遗愿?”
柳昭深深看她一眼,“阿和,世叔说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
柳昭再见到林逸,是建宁二十年的初秋。
刑部大牢终年不见天日,阴湿腐朽。他提着灯穿过长长的甬道,最尽头的一间牢房里,一个华发老叟面向墙壁席地而坐。
柳昭怎么也没法将这个老迈狼狈的身影与昔年俊逸无畴的林逸重叠,他仔细核对了门口的木牌,才对着那狼狈的身影一礼,低声道:“林世叔。”
那人愣了半刻,缓缓转过头。
柳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才发现林逸并不是老了,只是须发尽白,形销骨立。
林逸似乎终于认出他来,连忙起身。
牢内的潮湿加重了他的腿疾,行走间瘸得更加厉害,锁链在地上拖出沉重的声响。
他艰难走到门边,似乎还是不敢相认,半晌才试探着叫了一声:“三郎?”
柳昭忙欠身道:“世叔,是我。”
他看向那双熟悉的用眼睛,“世叔不必担心,晚辈如今在刑部历事,守卫已被支开了,世叔有什么要交代的,尽可对我说。”
林逸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三郎,你不要做官了。”
柳昭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