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轻地笑了一声,“不知大人要听谁的词?”
柳昭道:“便弹贺铸那曲《半死桐》。”
沈棠闻言神色一滞,险些没抱稳手中的琴,一抬手便错了两个音,所幸她指法熟畅,定心再奏,素手翻飞,乐音幽婉凄绝,铮铮流泻而出。
柳昭蹙眉静听,谭峤亦心下悲切,敛去了满脸的假笑,肃然听她唱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3]”
歌声空灵缱绻,孤寂凄然,尾音犹带哽咽,令人只觉天下至悲,无过于此。
谭峤一面听一面留意这二人的反应,柳昭自不必说,已有三分醉意,沈棠面上犹带泪痕,显见得都是意动,稍后他多灌几盅酒,不怕拿不到柳昭的把柄。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外头忽传来吵嚷之声,沈棠的曲子便断在这里。那二人望向窗边,均已神色如常。
谭峤心中甚为烦闷,遣那布菜的女子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雅间临街,那女子推窗看了一眼,道:“二公子,好些灾民在县衙门口闹事呢!”
话音落,谭峤看向柳昭,二人目光相触,一同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县衙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本只有十来个灾民在争吵,看热闹的人纷纷驻足,是以渐渐站满了半条街。
布菜的女子与沈棠皆已退下,谭峤唤过一个小厮,吩咐:“去下头打听清楚,是为了什么。”
说罢又邀柳昭继续吃酒,柳昭却立在窗前没动,他便只好在一边陪着。
不多时,那小厮上来回报道:“灾民要卖田,签了白契拿来官府过割,户房的书吏不肯给他们红契,所以闹将起来。”
周律有言,凡典卖田地,不过割者,受笞刑,重者受杖刑,其田入官。是以民间买卖定契后,还需往官府交纳契税,盖官印后方为红契。
谭峤嗤笑道:“灾民卖田得了银子换口饭吃是好事,官府又为何卡着红契不肯给?”
柳昭没答这话,只盯着县衙门口越来越多的灾民,问:“陆文举现在何处?”
陆翀此刻才踏出敛尸房,便听人来报,说前头有灾民闹事,便亟亟往明镜堂走,过仪门时撞见了等着看热闹的江云期,便与他一道来了正堂。
十几个老少男子立在堂下,本就不甚宽敞的公堂更显拥挤,门前更是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衙役们不断驱赶,然而不过片刻人们又如潮水般涌上前,一时间县衙喧然如闹市。
陆翀心里还装着冯稹的案子,十分头疼,将惊堂木一拍,沉下嗓音问道:“你等何事来此吵闹?”
一个青壮男子道:“回老爷的话,小人是竹山村的村民王大,卖的是自家的田产,白契也签了,手印也按了,衙门的老爷却为什么不让过割?”
“是啊,为什么不给我们红契?”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陆翀又问其他人:“你们也都是竹山村的?”
有人答是,亦有人答“是碗口村的”,眼见堂内又开始喧哗起来,陆翀心中有了数,忙道:
“衙门并非不让你等卖田,若卖价公道,岂有不给你们过割的?”
话音才落,灾民们“轰”一声炸开了锅。
陆翀只得再拍响惊堂木,指王大道:“你来说。”
王大道:“陆老爷,现下是灾年,公不公道的,总之我们愿照这价卖。白纸黑字,一旦过割,再不反悔。”
“大老爷,我们不反悔的。”有人附和。
另一人也道:“灾民这么多,明日再卖就不是这个价了。”
“家里还等着拿钱买粮食呢。”
陆翀沉下脸,“官府不让你们卖田,是为你们好,再说不是才给每家发过粮食么?”
江云期坐在一旁,听了这话,站起身来环视左右:“你们谁昧了这些灾民的粮食?快些承认了罢。”
左右的衙差无端遭此猜疑,面面相觑。
这时便有人答:“大老爷,没有谁昧了我们的粮食。”
江云期愕然,“那你们这又是为何?”
“谁晓得县衙的粮食还能发多久,我们总得预备以后。”
堂下又开始议论纷纷,陆翀抬高了声量道:“预备以后?听那些大户的诓骗,卖了田地,来年你们种什么?预备以后去做佃户么?”
灾民们又是一阵骚动,然而议论声终究小下去。
陆翀也渐渐缓过神,种田的人将土地看得比命还重,竹山村与碗口村确实受灾较重,而县衙的救灾粮仍在发,为何这么多灾民竟起了卖田的心思。
是有人在背后煽动。
“大老爷!”一人凄厉叫道。
陆翀循声看去,一个男子跪倒在地,身侧人群散开,众人才发现他的身旁卧着一名老妇。
只听他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