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镇远侯府。
一线弦月贴在黛色的天幕上,夜色笼着参差花树,花草清气裹着河水的湿润之气飘在各处。
柳叶瞟了一眼隐在夜色中的后门,右臂向外轻划了半个圈,水声簌簌,轻抚着脸侧,没过了双肩。
马上到了。待今夜悄无声息出了这侯府,就一世安稳了。
柳叶将匣子抱紧了些,右臂用力划了半圈,身子一挺,挨到了河边的柳树根下,扳住那凸起的粗|壮根木。
“噗通”一声,柳叶心里一惊,慌忙缩回手,搂紧匣子,待要抬头,双臂已被牢牢箍住。
柳叶想挣脱,又不敢使劲儿,怕怀里匣子掉了,待要喊起来又怕被人听到,只能双腿使劲儿踢腾,身下一空,人已上了岸。
柳叶不及多想,翻起身来往后门跑去。不料后领一紧,人被拽了回去。
“你去哪儿?”那人压低了声音,
“松手!”柳叶低吼了一声。
没有回音,后领仍被紧紧拽着。
柳叶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后门,又恼又急。衣裙已然湿透,上面的水汇集成一条条细线,沿着褶皱落在锦袜上,滑过双脚在地上点成墨云般的水块。一丝丝凉意从脚底传向四肢百骸,柳叶心一横,蓦地转过身来。
京城都知魏国公世子君子端方,文武双全,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平日里不知扰了多少怀春女子的清梦。若真是这般襟怀坦荡,便不会眼睁睁盯着姑娘瞧。
不管什么法子,先绕开他再说。不然,今日是出不了这侯府了。
柳叶按下心里的急躁,朝周颐廷福了一福。
周颐廷不防,手中的衣领忽地被抽走,抬手愣了一瞬,待看见柳叶的那张脸,忙转了身去。
柳叶抬眼看着眼前身形颀长的男子,抿嘴一笑,转头冲向后门。眼前一个黑影闪来,周颐廷背着身又立在眼前。
“你……”
柳叶怒火中烧,抱紧匣子瞪着眼前青竹般的身姿。
若是被他抓住交给侯府之人,只怕会永不见天日了。
柳叶思及此,缓缓跪了下去:“还请世子殿下行个方便,放奴家出去。”
柳叶抬眼看着眼前之人,周颐廷回头扫了一眼,忙向一旁挪了一步,仍是背着身。
“二小姐快起来,你我之间使不得如此大礼。”
柳叶不起身,仍是盯着他,只要他再挪一小步,自己就能拉开门闩,一个鲤鱼打挺翻了出去。
可是,若平日里听到的都是真的,依周颐廷的身手,估计自己手还没够着门闩,人就被他拿下了。
等等,二小姐?刚刚他说什么二小姐?算了,夜色朦胧,认错人也是平常。
柳叶稳了稳心神,回想着平日里行院女子说话的腔调,软着声音道:“世子殿下误会了,奴家不是什么二小姐,烦请世子殿下让奴家出去吧。”
娇娇软软的声音如春日莺啼,散在夜风中,有些惑人。周颐廷不觉身子有些僵住。平日只在几次宴饮时见过她,珠环翠绕中,她看起来甚是有些默然的。可,她说话原来是如此的吗?
原本以为她是要跳河,如今看来,是铁定心要逃婚啊。也是,但凡脑子清楚的小姐,都不想嫁给陆亦安吧。不过,这桩婚事若是真逃了,可不仅仅是镇远侯府和安国公府脸面尽失这么简单。
“二小姐,别让国公府和侯府的世伯伯母为难,还是回去吧。”
什么二小姐三小姐,和我有什么干系?还有什么国公府,我能攀上国公府?看来传闻有虚,这周颐廷说是个翩翩公子,原来是个眼神不好的。
算了,都不打紧。赶紧出了侯府才要紧。
“殿下真的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二小姐。”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
“二小姐快起来吧。”
柳叶五脏六腑的怒气似是要喷薄而出,拖着湿透的衣裙立起身来,正要和周颐廷理论,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柳叶回头,一群各色衣衫的仆人婆子举着角灯朝这边奔了过来。
那人群越来越近,柳叶心里的怒气换做了焦躁不安。心下一横,将匣子往周颐廷怀里一塞:“烦请世子殿下帮我收着,改日我去府上取。”
说再多不是二小姐的话也没什么用处,他心里认定了是,就非要拦着,自己肯定是打不过的,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又后有追兵,今晚是注定逃不了了,那就先回去,静待良机。
周颐廷垂眸看着匣子,声音极低:“我待会儿回别院,改日我让人送上门。”
“改日我去殿下别院取就是。”
周颐廷抬眸:“你知道我别院在何处?”
知道。你别院书房里那几件前朝的瓷瓶都是我拿走的。
——只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那时也是为了救命,还望殿下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