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等回了中国再办。”
“就在日本。”老人拍了拍桌子,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初华本不想理会祖父的独断专行,但程鹤清却意外地赞成他要办婚礼的想法,他说:“我也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因为她现在被日本人所不容的特殊身份,婚礼不宜大操大办,渡边凉联系了朝鲜来的南神父,婚礼就在他工作的小教堂里举办。
婚纱是她的祖父派人从东京送过来的,听说是现在最时兴的款式。
穿着婚纱的初华被祖父牵着走进礼堂的时候,程鹤清忽然觉得,过去那些年里自己在台上演的良缘佳配,现在才有了真实的模样。
小小的教堂里,坐着七八个好友,在神父的祝福声中,他们正式结为一对夫妻。
那是1924年,她二十二岁,他三十岁。
结婚前一天晚上,程鹤清重新做了婚笺,模仿她母亲的字迹,将婚书誊抄了一遍。
“从兹缔结良缘,合二姓以嘉姻,卜他年共白首,同心同德,永结鸾俦。”
在姓名处,按照初华的意愿,将她的名字改成了孟华。
孟华,梦华。
婚后的第二天,是他们离别的日子。
之前就联系好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开学在即,他们没法再耽搁。
初华同徐殊音夫妇一同登上去往美国的轮渡,在港口时,来送行的渡边凉解下了腰上的武士刀,递给了她。
“我要回朝鲜去了,带着它不方便。”他解释,又请求她,“帮我暂时保管一下,等……等战争结束,我去找你拿回它。”
初华抱着那把沉甸甸的武士刀,点头答应了他。渡边凉最后给了她一个微笑,转身走进了风雪中。
初华看着他的背影,虽然战争结束后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身处何方。
但她想,活着,总能相见。
程鹤清亦是在同日登上回中国的船。
他们自码头分别,那天的大阪下了久违的雪,雪花簌簌落在肩头发上,让离别的拥抱变得更加温暖。
她记得他说过,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
所以,这次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感伤的话,只笑着道了别。
大雪淹没了他们走过的路,往后的路,即使远隔重洋,鸿雁难托,也要相互支撑着走下去。
1924年春,初华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文科,期间也学到了专业的翻译学知识,在闲暇时间着手翻译冈川先生的作品。
她每隔几个月就能收到一封程鹤清的来信。信中他说打算在上海办一所戏曲学校,要请张春令和周小姐来当老师,梨园行当长久以来都是班主师徒制,只教唱念做打,难育人成才。他还说等她回来,要是愿意,也可以来教孩子们外语。
初华自是愿意,回信中还问他要了昔日故友辛眉与文彦的联系地址,想一一与她们恢复联系。
整个1924年就在几封家书的来回传递中渐渐消逝。
到了1925年,中国先是工人罢工,后是军阀混战,传来美国的消息各种各样,很多华人纷纷写信给在大陆的亲戚朋友,让他们赶紧来美国避难。
但这些信大多消失在汪洋里,初华寄回去的信也丢了好几封。
这一年一直到圣诞节这天,她才真正收到了程鹤清寄来的第一封信。
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中国居民证”,上面有程鹤清用小楷写的身份信息。
随信还附了一张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山河故里,可缓归矣。
短短八个字,是她穷尽半生的追寻。
那天收到信时,她正准备出门与特意来费城见她的Moliy夫妇吃饭。
后来她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Moliy建议她先完成学业再回国:“反正你已经有了中国公民身份,回去不急在这一时。”
林夏卓亦是赞同:“四哥都让你‘缓归’了,明年Moliy工作就在费城,你留下来,你们还可以经常见面。”
林夏卓与Moliy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林先生做了国际医生,常年需要世界各地地跑,Moliy亦步亦趋,还考上了护士证。
一直到1926年底,初华顺利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带着两箱自己翻译好的书登上回国的船。
船上的日子晃晃悠悠,她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
几个月的海上漂泊,为了打发时间,她把与程鹤清这三年间的通信来来回回地看,看到最后,每封信都能滚瓜烂熟地背下来。
轮船绕过好望角的时候,她跟着在船上结识的作家张小姐将一个写满愿望的漂流瓶扔下了海,听说这样能带来好运。
张小姐问她写了什么,她说,希望人间无离别。
张小姐笑:“我反而觉得离别是人间最浪漫的事,有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