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这样想的?”
他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发出几声讥诮似的笑。
在那样的目光中,她感觉自己变得透明,赤|裸,无所遁形。
习惯性用包容的姿态掩藏的东西被他无悲无喜的眼神撕开、戳穿,她安静了一会,才又说出了那句话:“不要再捉弄我了……”
他却像欣赏她哑口无言的窘态似的,乐哼哼地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亲吻着她的黑发,眼里明暗交杂:“不要再睡去了,我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一定要沉浸在睡梦中?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溺于过去追寻那些遗忘的记忆?和我一起创造新的记忆,不是更好吗?我就在这里,来探寻我,渴求我吧,明日朝。”
她只是轻声道:“可是,人是由过去的记忆组成的。”
“难道人遗忘了一部分记忆就不会是完整的人了吗?”八岐大蛇漫不经心地反问她:“难道你们人类还会执着在母胎时的记忆吗?”
她先是一愣,随即被逗笑。
她发现八岐大蛇是个能言善辩的家伙,如果他愿意,也许朝廷中的政客都说不过他,但是,他的出发点总是那么奇怪,所以,她又问他:“八岐大蛇,你还记得自己诞生之时的记忆吗?”
头顶上一时没了声音,属于他的呼吸没什么温度,平缓地落在她的颈间,她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不愿意说。
来自他的沉默蔓延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再出声时,他反倒不以为然地开了口:“当然还记得。”
那一夜突然就变得很漫长,传说中的神明告诉她,他诞生时的记忆可追溯到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地初开,人类都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他就存在了。
初生时,他从一片腥潮的大海中醒来,拥有了意识,紧接着是形体,睁开眼时,他看到的不是所谓的母亲,而是无数同他一样诞生与那片大海中的生命。
他还说,大海最初并非蓝色的,而是漆黑黏稠的一片,天地间没有光,没有群星,也没有雷鸣,只有铺天盖地的海水涌动间吞噬了一切,同他一样的生命像群星闪烁,转眼就被卷入深海中毁灭,只有他,从那片污潮中脱颖而出,踏入了此间。
“那你一定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吧。”
她说。
她倚在他怀中,拨弄他的五指,轻轻笑道:“感觉很不可思议呢,你这样古老的神明竟然愿意一直陪在这样的我身边……”
她如此说,却在安静了几秒后,又问起了自己曾经问过的问题:“……八岐大蛇,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她笑着说:“□□?灵魂?生命?还是……”
但是,他的声音轻轻打断她:“你在不安吗?”
那一刻,她陷入了沉默,但是,她依旧在笑。
好片刻,她才又说:“我只是实在不知道,你不让我前往黄泉之国的原因。”
“你看,你连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还记得,你拥有那么漫长的回忆,那些都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但是,八岐大蛇,我们果然是不一样的,你说,我也可以拥有永生,可是,这对你来说仅仅的一百年,对我来说已经很漫长了,你到如今还能回忆起自己初生时的事,可是我发现,我越想找回遗忘的过去,记忆就变得越模糊。”
她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回应她的是他闪烁的眸光。
他俯身而来,冰凉的手指掠过她的脸颊,将垂落的鬓发挽到耳后,好像想要更清晰地看清她的脸。
她的面容好似在那一刻终于浮现在了他明澈的眼底,她微笑的嘴角在说:“也许,这就是时间给予人类的特性,人类的记忆并不像你们神一样,可以永远永远清晰,我想在梦中找到遗忘的记忆,可是时间越长,我所记得的也变得越来越遥远,老实说,我已经快要忘记我母亲的脸了……”
这么说的人抬头望向头顶上的樱花树。
那些光秃秃的枝桠一如既往,交错杂乱地横陈在偌大的天空下。
在那些由过去所组成的梦境中,她常常梦到故乡的樱花。
身为人类短短的十五年,除了后面当斋宫的三年,她有十二年都是在平安京度过的。
平安京的樱花总是很盛大。
有时候,雪还未化完,满城的绯色就已侵占视野,清风拂过时,满目的花瓣洋洋洒洒,像纷飞的花雨,足以迷乱人的眼睛。
她生命里大部分的时间都被那些繁花裹携、拥簇,那些过去独自一人时悲伤的、寂寞的回忆,总有樱花相伴。
自幼时不再偷偷去见自己的母亲后,她每到春天,依旧会站在高高的阁楼上透过樱花遥望那个方向。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当她从嵯峨野宫回到京都准备袚褉仪式时,她其实有去看望过她的母亲。
那一次,不再像以前一样偷偷去的,而是没有任何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