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梦到了什么呢?”
她一顿,在他的牵引下慢吞吞地坐起身,片刻后才笑道:“梦到我独自去救被妖鬼囚禁的村民了。”
“那个时候,我明明救了他们,他们却将我推了出去,献给了妖鬼……”
她这样说着,至今也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被想要拯救的同类背叛,落到了憎恨她的妖鬼手里,接下来的待遇可想而知。
妖鬼们高亢地大笑着抓挠她的长发,折断她的手骨,摧残她疲惫而无力的身体,疼痛与折磨不可避免,但是,与之而来的,并非那些人类得救的欢笑,而是更为凄厉的惨叫。
异族的妖魔鬼怪没有相应的道德,它们并不受人类的承诺与规则约束,所以,当他们将疲倦不堪的她推给了对面时,再不受灵力庇护的人们遭受了出尔反尔的妖鬼更为强烈的折磨与报复。
她当时也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奇怪的是,就算头破血流,就算目眦尽裂,也并没有愤怒和怨恨,她既不憎恨背叛她的人,也没有咒骂即将杀死她的妖鬼。
她只是觉得悲哀。
她的力量能治愈世间的伤痛苦病,却并不能治愈自己,纵使后来的灵力再强大,她依旧只是人类的肉|体凡胎,她知道,世界上很少有两全其美的事情,能得到那份力量已是命运的馈赠,奢求太多就是贪心,她从来都没有想要得到更多。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一种奇异而渺小的渴求从心底的某个角落涌现。
她在渴求什么?
渴求生?
渴求解脱的死?
……不,好像都不是……
只记得,她在喊着谁的名字。
微弱的呢喃从淌血的嘴角中吐出,趴在血潮中的十指像是不甘心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扣进地里,抓得血肉模糊。
她说:“为什么还不来见我?!”
“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明明,我已经快死了!”
“明明,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找你了……”
“■……”
……那个已经记不起来的名字,到底是谁的呢?
就此,她悲哀于濒死之时依旧孤身一人的自己。
她悲哀于连杀死自己的敌人都不怨恨、却依旧渴求着某个人的自己。
那些痛苦而麻木的绝望中,脑海中闪过的,是十二岁那年春光倾泻的山野,是黑暗中模糊而遥远的拥抱。
但是,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为什么怎么也无法记起曾经的时光呢?
伴随着梦中那样无声的哭泣,一同忘却的,还有当时得救的记忆。
对此,她忍不住问八岐大蛇:“……当时,是你救了我吗?”
银发紫眸的蛇神旦笑不语,他居高临下凝视她的眼神晃荡着,无声中似乎给了答案,又好像没有。
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浸在了那片属于他的罗兰花海里,像一片花瓣般飘着,飘着,就什么都遗忘了。
于是,她也不再追问,而是在月光中再次垂下细密的眼睫。
这次反倒是对方问她:“……你又要沉睡了吗?”
她一愣,微微抬起眼皮,笑道:“怎么了吗?”
说起这一点,他微微挑了挑眉,罕见地有些不悦的样子。
虽然他依旧在笑,但是,她就是感觉他不太满的样子。
他说:“你说你不想从这座岛上出去,我允许了,但从那一天起,你就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睡,你就这样让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你,这似乎不太公平。”
“可是,如你所说,时间太漫长了。”
回答他的是她轻轻歪头的笑。
巨大的樱花树下,她站起来,仰头望向比她高大得多的神明,轻轻牵过他的手,让其抚上自己的脸颊,以感受他久违的温度与真实。
她偏头,漆黑稠丽的发丝淌过青年的指缝,样子说不出的乖巧与温顺。
但是,迎着月光,她漆黑的眼睛闪烁,像个无措又无奈的小孩子一样,说:“你不让我去黄泉之国,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么长的时间。”
“等一棵樱树开花,实在太漫长了。”
八岐大蛇却只是淡淡道:“你今后有的是时间。”
这次她摇了摇头。
她说:“距离我死去,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足足有一百年了。”他这样说,但是微笑的神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反倒是愈发低沉下去的声音在无形中带上了几分蛊惑的笑意:“永生确实是一件漫长又无聊的事,所以才需要偶尔找点乐子,你就不想去做点别的什么事吗?”
她没有动摇,只有轻轻笑道:“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你也可以不用守着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