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萧姝还在鼓噪,谢夕邺揉揉发涨的额角,抬手示意沈明靠近,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
话毕,他伫立原地看了会儿,直到姜晚棠身影越行越远,将要消失在游廊的拐角处,才终于抬脚,追了上去。
走到一半,他忍不住偏头,被自己气得笑了。
出萧府走了一阵,江含烟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望了几眼,凑近姜晚棠耳边,轻声道:“阿姐,邺王殿下好像一直跟在后边。”
她进京不久,又常年待在府里,不曾听说过邺王狠戾嗜血的名声,只知道他才助她姐妹二人解了围,又生得一副光风霁月的谪仙相貌,定是个极好的人,而且,看他的样子似对姜晚棠有意,便思量一二,犹豫着开口:“你要不要过去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找你?”
老实说,姜晚棠也觉得奇怪。
两人昨天才大吵了一架,按谢夕邺的习性,没认错把人哄好之前,他绝对不会率先低头,主动联系她。
今天的情形属实反常,莫非系统突然下发了新任务?如此想着,姜晚棠停下脚步,对江含烟道:“你去前边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江含烟软声应好,细声叮嘱她别耽搁太久,慢慢走远了。
不急不慢走到谢夕邺身旁,姜晚棠抬眸觑他一眼,仍旧板着脸,语气生硬道:“你来做什么,有事?”
谢夕邺没有答话,垂着眸子盯着她的手腕、膝盖处看了会儿,转身朝停在一旁的软轿走:“随我过来。”
走出一段路程,见姜晚棠依然立在原地,便停下脚步,回过头等她,也不催促,只默不作声,隔了几步的距离安静看向她。
姜晚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来不想理会,顶不住那双凤眸威压沉沉,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在软轿坐下没多久,沈明便从窗外递进来一巾湿帕和一瓶药膏。
谢夕邺接过,手指在身旁位置上点了点,示意她靠近些。
先前注意力被耳边的吵闹声分散,又加上一直在动,忽略了伤处的疼痛,此刻突然停下来,手腕、膝盖伤口的痛感逐渐变得尖锐。
姜晚棠轻声嘶气,撩起裙摆看了看,冲谢夕邺摊手:“东西给我,我自己来。”
谢夕邺没应,朝她靠近,俯身下去,捏着湿帕顺着伤口缓缓替她擦拭。
他动作很轻,姜晚棠浑身不自在,伸手按在他肩头,身体冲外撇了下,顺势想把腿收回。
“不疼?”谢夕邺抬眸,淡淡看她一眼,稍显强势地按住不放,嘴里道:“怎么这么冲动。”
他了解姜晚棠,脾气虽暴,却惯会见风使舵,一见形势不对,便会很快撒娇服软,不喜欢硬碰硬。
明知道对方会出手打人,也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显然处于弱势,却非但不躲,还主动挑衅,实在不像她的性格。
姜晚棠平常话很多,跟谁都聊得来,就连素爱清净的老太太,在她面前也能不知不觉打开话匣子。
虽然看起来和很多人颇为熟络,可其实她极少和人交心,在她的事情上,稍微问多问细一点,便会转开话头,竖起防线,最后干脆闭口不言。
他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看她,撂下帕子,拧开药盖,剜了点药膏,缓缓抹在她伤处。
药膏有些凉,可他指腹温热,浮起的刺痛被妥帖安抚,化为一片轻盈静谧的安宁,杂乱的心绪也随之渐变得平和。
姜晚棠垂眸看他抹药,目光落在他清隽分明的指节上,盯着指端一圈戒痕看了许久,才轻声道:“她骂我。”
听起来满不在乎的语气,只是尾音微顿,有些发涩。
谢夕邺动作慢下来,略抬起头,朝她望过去。
她端身坐着,身体不自然前倾绷直,大半边脸隐在垂落的乌发后面,露出一截小巧精致的下巴,纤密睫毛低垂,遮住眼里的神色,看不清多少情绪。
她的手指仍旧扶着他的肩膀,说话的时候,无意识靠紧贴了贴。
谢夕邺皱了下眉,停下动作:“说你什么?”
她不是一个会在乎谩骂的人。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网上关于她的恶评铺天盖地,从作品诋毁到人身攻击,言语露骨脏秽,简直不堪入目。
在他实在看不下去,想要出面撤下的时候,她仍旧嬉皮笑脸,告诉他不用管,甚至没心没肺地跟他说黑红也是红。
他一时想不到,萧姝说了什么,能让她情绪如此失控。
这一次,姜晚棠沉默的时间更长,谢夕邺收好药膏,替她掸平裙摆,就着那条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指尖,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变,任她摩挲自己肩上那块布料。
她不说话,他也不催促,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对问题的答案并不关心,她答不答都无所谓。
只有这样,她才会一点点放下防备,吐露些内心真实的东西。
半晌,姜晚棠终于动了动,收回手,坐直了身。
“她说我,有娘生,没娘养。”她吐字很慢,脸朝窗外偏转,暮色里,只隐约看见半边朦胧的轮廓。
夕阳西下,橙红与酡黄在天际肆意流淌,成群的飞鸟自云光之间翱翔而过,在霞光中被勾勒成灵动的金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