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月光清冷如霜。

纸灰的余烬带着人间未散尽的暖意，在微凉的晚风中打着旋儿，徒劳地挽留逝去的温度。

人间烟火与幽冥彼岸，在这一夜，仅隔着这一层薄薄的、飘摇的纸灰。

陵园高处，李万基和周子轩屏息凝望下方涌动的雾气。

这些日子周子轩痴迷于传统文化，时常上山向谢灵运和魃女请教。

今夜时莱要赴黄泉接引米小满的奶奶，此等贯通阴阳的大事，他岂能错过？

“先是天庭，再来地府。”周子轩低声感叹，借着微弱的月光，迅速在本子上勾勒法阵轮廓，“时莱真是又玩了波大的。”

“波大的？”

“你这么说话，不怕被人打死吗？”

仿佛心有灵犀，下方浓雾边缘的魃女倏然抬首，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高处。

李万基瞬间噤声。

这娘们吸的可是血。

过了子时，陵园里的人群已经散尽。

“时辰已至！”谢灵运的声音清越响起，穿透微寒的夜气。

她手持金钱剑，剑尖遥指阵眼，轻喝道“起阵！”

梅山观六兄弟与鲍燕青应声而动，脚踏七星罡步，身形如穿花蝴蝶般在谢灵运周围游走。

法力注入阵基。

陵园山间顿时涌起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翻滚凝聚，顷刻间便将法阵中心彻底吞没，视线所及，一片混沌。

魃女朝着时莱微微颔首，率先走入阵眼之中，身影瞬间被浓雾吞噬。

时莱略一停顿，手提一盏素白灯笼，紧随其后步入阵眼。

甫一踏入浓雾核心，脚下坚实的土地感骤然消失。

额间天目金纹微微灼热，骤然开启，眼前的混沌瞬间清晰。

人间的景象已然褪去。

脚下是铺满细碎灰白砂砾的道路，砂砾冰冷刺骨。

“这便是黄泉路。”魃女清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她没有回头，踏在冰冷的砂砾上，步履从容，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

时莱默默的跟上，目光扫过道路两旁那无穷无尽的、影影绰绰的魂影轮廓。

左侧的队伍庞大而沉默，无数新死或滞留的魂魄，面容模糊，身影淡薄如烟，散发着浓烈的绝望、麻木与不甘。

魃女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左侧，是新丧之魂，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便入轮回井，前尘尽忘，重归混沌。”

她顿了顿，纤指微抬，指向右侧那支显得鲜活许多、甚至带着几分欢喜之气的队伍，“右侧，是归来之客，中元鬼门开，得享阳世亲眷血食香火供奉，承思念之情，返阳间一晤。”

时莱跟在魃女身后，行走在道路中央。

他玄青色的身影在这灰白与暗色交织的魂河中显得格格不入，所过之处，无论是左侧麻木前行的归魂，还是右侧欢喜雀跃的返魂，皆下意识地向两旁避让。

“倒是挺有礼貌的。”时莱淡淡开口。

“你身负神性，别说这些鬼魂，就是鬼差来了，也会本能趋避。”

时莱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那些形态各异的亡魂，迟疑了片刻，问道“神若陨落，三魂七魄也会消散吗？”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天魂回归天庭，地魂留在墓地供人祭祀，进入地府的只有人魂。

它们会接受地府的审判，消除罪孽后，才能重生转世投胎。

魃女轻轻摇头“神仙魂魄不灭，即便肉身崩毁，魂魄亦不会消亡，只不过，想要重聚灵识，再入轮回为人，比之凡俗魂魄，难如登天。”

“魂魄也在地府之中？”时莱追问。

“嗯。”魃女轻轻点头，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在九幽。”

那才是地府最深、最不可测的所在。

时莱沉吟着点了点头。

他来地府，接米奶奶是其一，心中更藏着一个深切的疑问。

既是二郎神转世，那前尘记忆封存何处？

待他元神彻底归位，他究竟是时莱，还是那尊已逝的神祇？

如今看来，这地府表层，怕是寻不到答案了。

不知在这条死寂与喧嚣并存的路上行了多久，前方传来一种异样的水声。

“忘川到了。”魃女停下脚步。

一条宽阔无边、河水呈现死寂墨黑色的河流横亘在前。

河面平滑如镜，却诡异地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纯粹黑暗。

河畔，大片大片妖异的花朵如火如荼地盛开着。

花瓣细长尖锐如爪，色泽是刺目到令人心慌的赤红——彼岸花，曼珠沙华。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

魃女看着那赤红的花海，声音清冷依旧，“此花香气惑魂，多看无益，闻之易生迷惘。”

不过，这话只是随便说说。

那弥漫的、甜腻惑魂的香气，在触及他身周一尺之地时，便被额间天眼散发出的无形神威涤荡得无影无踪。

河岸边，停泊着一艘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木船。

船头挂着一盏昏黄油灯，灯火如豆，在阴风中顽强地摇曳着。

船尾，一个身披破烂蓑衣、身形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