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昏暗,不辨曦夜。
姜洄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门之隔,精铁牢门外有月白色人影驻足。
小榻留给了婠玉休憩,姜洄因则席地而眠,衣袂铺散成一朵落败的花,她就那么孤零零地枕在满地腐朽中。
狱卒用钥匙开了这扇牢门,男人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进去,门又轻轻地搭上。
她睡颜安宁,容色恬淡,也许是因为怕冷,瑟缩成一团,季枕书不禁蹙眉,脱下外袍搭在她身上。
这个公主,是景祯太子遗孤,而当年若非宫变,季氏辅佐的本该是姜景祯,而她就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
如果她真的天生好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季枕书淡淡叹了一口气,在矮桌旁坐下,桌上的南姜律例被她折起一角,他随后一翻,就看到有些地方落了批注,或是“刑轻”、“刑重”,或是“疑罪从无”、“慎刑”。
不知不觉间,姜洄因悠悠转醒,半撑起身时身上披盖的外袍滑落。
“季枕书?”她沙哑着声音唤,“你怎么会来天牢?”
季枕书合上律例,“微臣是死者亲眷,前来探视殿下是情理之中。”
“季相也觉得是本宫杀害了季晏欢?”姜洄因好整以暇地看他。
“微臣不敢妄断。”
“三皇兄当日可是直接杀到了本宫的府邸,本宫与他本是手足,他都能断定是本宫痛下杀手,你怎么不信?”
那双漂亮的眼琉璃般剔透,季枕书错开目光:“微臣以为,殿下没有理由戕害家妹。”
“花朝宴时,她与本宫结下仇怨,算不算理由?”
季枕书眉心轻拢,摇摇头:“殿下是知法明理之人,事关人命,莫要与臣玩笑。”
姜洄因微怔:“季相想从本宫口中探听何事?”
季枕书道:“家妹出嫁前,郁郁寡欢,殿下与她见了最后一面,微臣想问一问,她同殿下说了些什么?”
姜洄因转过脸去,确定婠玉还在昏睡之中,缓缓道:“季小姐托本宫转交书信给婠玉,想不到二人积怨初解,却是天人永隔……季相可还有疑问?”
季枕书嘴唇一抿:“没有了。”
姜洄因巧笑嫣然:“那本宫有一事要问季相。”
“殿下大可直言。”
“季相以为,翻案需要多久?”
“微臣……不知。”季枕书如实道。
这么问的确是难为他了。
姜洄因吁叹一声,苦笑不休:“与其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季相还是多关照关照著作郎大人和季夫人吧。”
她碰了碰颈侧,淤痕还未彻底消退,季枕书再不能视若无睹,“殿下这伤是怎么来的?”
“无事,不过是三皇兄拿本宫撒气误伤的。”姜洄因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殿下受委屈了。”
“不委屈。”反正都是要姜流云还的。
姜洄因把盖在身上的外袍叠好,搁放在季枕书面前,“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衣袍弄脏,多谢季相照顾了。”
“天牢寒凉,微臣不差这一件衣裳,这外袍就留给殿下吧。”季枕书对她淡笑,一眼,冰雪消融,“是微臣叨扰了殿下,就当是赔罪了,殿下务必照顾好自己,等着大理寺还你清白。”
“承蒙季相信任。”
末了,狱卒来接季枕书出狱,姜洄因注视了许久,久到他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廊道尽头。
季枕书前脚刚走,婠玉就醒了,也可能是她一直在装睡,她少时经常去季家走动,几人相熟。熟人见面,往往也是分外眼红。
……
狱中饭菜色寡味淡,姜洄因也有数,前两日过得艰难,到了第三日送到她们这间牢房的饭食有专门的食盒装盛,再一看那送饭的人,是个熟面孔。
惊羽把热腾腾的饭菜一碗一碗端上桌,不忘告诉她:“主上也不清楚殿下的口味,殿下将就吃上一两顿。”
姜无相居然会这么好心?
惊羽把他的话掐头去尾,挑了些舒心的说:“主上说,一直让殿下受苦也不是办法,主上还是很关照殿下的,这几日走了好些地方,大理寺中也安排了人手协查,三皇子那边又有惊澜盯着,殿下身处天牢,还是很安全的。”
姜洄因端着饭碗,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垫了下肚腹,胃里舒服了不少。
“本宫都快发霉了,叔父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狱吗?”
惊羽为她倒了杯水,伺候周到,“很快了,殿下再忍忍。”
其实不是她着急,是她要送婠玉出狱,没有亲眼见到季晏欢的尸身,婠玉是不会心安的。
季晏欢死得蹊跷,又是和那个丫鬟一起死的,大理寺卿也告知她,仵作验过,桃织和季晏欢身上有同一种毒,都是毒发身亡的。
皇帝最忌讳用毒害人。
当年的皇后就是因人投毒殒命的。
婠玉胃口欠佳,吃了几口就算作数,姜洄因被亏待了几日,加上这饭食合她口味,难得的多吃了一些,等她吃饱之后,惊羽快速收好碗筷,离开天牢。
姜无相在狱外等候,温热阳光驱不散他周身寒凉。
惊羽抹了把冷汗:“主上,这样真的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