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汪家的诸位客人纷纷散去。
张雪走得匆忙,雨势还没止住时就先一步离开。宋茵则等到雨过天晴。
汪家厅中的巨树没淋雨,叶子却也绿油油的,叫人看了,竟不似往日阴森,反而悦目。
宋茵没通知周戮岳,直接回了家。
打开家门才发现周戮岳正卧在沙发上小憩,闭着眼,神态恬静如同婴儿。他这段时间当真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极鲜明锋利,背后是一对凸出的蝴蝶骨。
——她早该发现的。
什么house husband,不过是他想要抽空调查事情的幌子罢了。谁知道她出门拍电影后他在家里做什么?周戮岳怎么看都不像是甘愿被人养的米蠹。他有他当下急迫要做的事,只是不愿意告诉宋茵。
却几乎告诉了全世界。
回家的路上宋茵给林薇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问他们要债的朱柄就是受张雪指使。“知道,”林薇笑嘻嘻,“也是前几天知道,周戮岳说的。”
“张雪这一套手段早都使惯了吧,专门找家里欠债的小孩,一边签约给片酬,一边吩咐朱柄去要债,两头赚。这样拿捏住手下的人,叫他们一边拼命接活一边不敢离开公司。”
“我知道老太婆不安好心,总给我安排次要角色,所以一红了就付天价解约费和她解约。没想到她的心肠比我想得还烂一万倍。”
“她要进局子吃苦头的。”林薇笑嘻嘻。
——原来周戮岳把诉讼手段都想好了。
不会也通知了陈蕊吧。
宋茵不内耗,直接一个越洋电话打过去,陈蕊懒洋洋喂喂喂声音响起来。
“蕊姐,关于张雪的事情周戮岳告诉过你没有?”“嗯。不过他叫我先不要和你商量。”
果然。
“说是怕影响你导戏。”陈蕊好像在吃苹果,嘎吱嘎吱的清脆声从手机里传来。
发现恶人,准备屠龙。
大家好像都心情很好的样子。
——除了被蒙在鼓里的宋茵。
她前段时间发现周戮岳在调查阿辉后,便拜托人脉颇广的汪觉月替自己打听一下阿辉在港城的家世,得到对方的回答是:普通人,没什么问题。
现在想来,必也是经过了周戮岳的授意。
要瞒她。二十几岁的人被大家当天真小孩保护。宋茵对这种感觉厌恶透顶。
七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也是如此。
那时候他们还在海市读高三。晚上刚过七点宋茵就出了门。她那两周都没上学。两周前,她要求和宋储明断绝父女关系,当然得到对方反对。宋茵拿刀放在喉咙口认真割了许多血下来,才让无良老爹松口。
能断绝关系,她才能不必再参加任何龌龊恶心的饭局。
然而那脖子上的伤却叫她休了快两周的假,对班内同学和老师只说是自己摔伤,索性搬出家,住到海馨花园——这是母亲独独留给她的房子。
周戮岳给她去过几个电话,她也并没讲明实情。
他便说下了晚课,要来海馨花园探望。
正好是冬天,戴围巾便能遮掩伤口。宋茵于是穿着厚厚的冬衣到小区门口去等人。还没割伤自己时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收到周戮岳送的一瓶香水。生日那天两个人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分吃一根冰糖葫芦。
你想考去哪儿?宋茵问。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周戮岳笑嘻嘻回。
宋茵于情情爱爱上向来没什么我执,性子又是从小恶劣环境驯出来的漠然。然而那时听见周戮岳这么说还是心里一动。
——尽管知道周戮岳是开玩笑。
宋茵遇见任达闻后,曾一度以为自己怎样都活不下去。
没想到十八岁生日,可以收到一句诺言。
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周戮岳读同一所大学的可能性。肯定是要离开海市的,离任达闻和宋家越远越好。最好是去北方,去首都。大城市有安全感。
这个富家千金的名头她恨不得永生踩在脚底。每一日盼望的只是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到时候她就把海馨花园的这套房子卖掉,在北京另外安家。
从此把那些腌臜事抛掷脑后。
“那就去北京。”宋茵回。
她其实也只是玩笑般一提,并没想好到底要报北京的哪所大学。二人孩子气地商量起来北京的种种好吃好玩之事。“到时候每天一根冰糖葫芦。”“在什刹海吃。”“吃完去看升旗。”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少年人的梦。
然而她那天最终也没等到周戮岳。
第二天才知道,周戮岳去找任达闻,不知道做了什么,总之被打成重伤进了医院。
周戮岳不清楚宋茵已经和家里决裂,也不知道宋茵对未来的那些安排,只是执着地要为她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