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此刻面前展现的是靳韫言的脸。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十七岁时她想和他并肩时自己倔强的模样、想起那年她想考建筑系时自己的意气风发、想起高考后收到录取通知书时被父母责骂的笑。
她的青春璀璨耀眼,因为那时的她在反抗、在追逐。不像此刻,破败、不堪。
薄夏十分平静、甚至平静得可怕。
周围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薄夏突然站起来直视着家人的眼睛宣布:“我准备回京市了。”
话语一落下来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炸弹“轰"地一声炸开。从小到大薄夏都是听话的孩子,但父母发现好像她就像是被剪断线的风筝越来越掌控不了了,尤其是在人生大事上她更是会做出让别人意外的决定。“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怎么那么没良心呢,你跑得那么远我们养你有什么用?”
薄夏只记得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到后来母亲指着门说有本事你现在就走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可是母亲忘记了,她已经不是当年没有经济能力需要事事低头的小孩,她不像幼时那样妥协,干净利落地上楼收拾好东西。转身前她看到角落里那把伞,沉默半晌后拿了起来。父亲来拦,指责她为什么要跟妈妈置气。
她看向她的至亲,知道他即便不说话也永远和自己的妻子立场是一致的,顶多一个是主谋另一个是帮凶。
薄夏知道自己永远是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的,她不属于这里。“爸,"她看了他很久,唇角带着点儿笑意,“不用送了。”谁也没想过会有那样平静的告别,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从前看起来父慈子孝温暖美好的家庭为什么有一天会产生裂痕。飞往京市的航班上,薄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那天她没有错过见靳韫言的最后一面,她坐在包厢的角落里沉默不言,一直到快要散场的时候才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她没有送她写的贺卡,而是亲口告诉他一一“靳韫言,祝你前途似锦。”
梦里高大的少年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你也是。”而后朦胧的梦里他的身影慢慢消散,变成那天遥不可及的侧脸。她梦见他撑着一把伞缓缓朝她走来,他修长身影浸在水汽里,问她这些年怎么样了。她摇头,又点头。
醒来眼角仍有泪痕,薄夏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她抬眼看向镜子里那双湿润又温柔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十八岁时的自己。磅礴大雨困不住十八岁的她,难道就要将二十八岁时她留下来吗?她仍旧要湿漉漉地燃烧,仍旧要渡那片看不见尽头的海。那天晚上薄夏下了飞机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手机铃声响起,师兄给她打了个电话,先前辞职时对方就有意挖她进他的事务所,但那时薄夏职场受挫后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说自己要休息。
现在知晓她回京市,孟叙白第一时间邀请她入职。薄夏放下行李后到了约定好的顶楼餐厅,孟叙白十分绅士地帮她拉开椅子,接着说:“你刚来京市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吧,我在二环有个房子刚好空着我接你过去。”
她开着玩笑:“您这是给我预支工资吗?我这经济水平可经不起超前消费。”
反复拉扯半天薄夏半点不松口,孟叙白也勉强不了她,他知晓他这位师妹看起来温温柔柔,骨子里却是个犟种,决定好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想也就算了。
他只是贴心地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跟前,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这次回来,还走吗?”
薄夏怔愣半响,抬眼看向窗外繁华都市的夜景,这是她从小就向往的地方,即便知道这座城市残忍又孤独,她还是点了点头:“不走了。”红酒杯里映出她郑重的眼神,再一晃什么都消散开。她穿着一身平时根本不会穿的红裙,唇角的笑张扬又带着极致的生命力,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两个月后京市进入夏天的尾声。
薄夏已经完全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进去做汇报的时候孟叙白让她晚上准备一下和自己去跟几个大佬一起吃个饭,提前熟悉一下以后也好谈合作。这种饭局除开工作交流上的用处也是在拓展人脉,这些年建筑行业发展在走下坡路,如若没有自己的门路等着单子从天而降或者所谓的“公平竞争”,恐怕他们事务所也离关门不远了。
约好的会所位置虽然不偏远却有些难找,看到全景后让人不禁感叹繁华都市还有这么静谧的一角,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出于职业习惯,薄夏始终在观察建筑的设计。不得不说这座建筑的设计格外雅致简约,既保持了现代建筑的优点,又带着古典的韵味。他们来得有些早,听闻真正的大人物还没来。薄夏觉得包厢里空气太闷,出来透了会儿气。庭院中栽了一方清雅的竹,燥热的风掠过时沙沙作响。
她听见远方传来声响,抬眼瞧见远处站着几个人在交谈,中间那位身姿挺拔,白色衬衫端得矜贵落拓姿态,眼底虽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上去却颇有些清冷难攀。
她微怔,视线紧紧追随熟悉的那张脸。
上一次,竞然不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京市有多大,是多小的概率让她和靳韫言能在这儿再次相遇?薄夏贪心地看着,仿佛那只是一场易碎的梦。身处梦中的她只能紧紧把握短暂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