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
轿车如一尾游鱼,沿着主干道驶入高架桥,再从十字路口驶向白露街,沿途的街景像历史纪录片里的画面,新老城区交替,从上城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到低矮逼仄的棚户区,倒退了三十年。
轿车停靠在许幸棠所说的一个下坡路口。
头顶电线来往交错,沿着路口俯瞰而下,晦暗破旧的密集建筑群,其中年久失修的几处房屋连顶棚都没有,只有塑料油布充当唯一的遮蔽,街面脏乱不堪,污水横流。
这是一个稍有常识的人都会觉得疑虑的画面,落后古老的地下排水系统,显然无法让下坡聚居的住户们在暴雨天幸免于内涝,但这样的地方就堂而皇之地,肿瘤一般留存在卡纳的心脏,这座国际大都市的角落。
“我家就在前面。”许幸棠指着其中一栋筒子楼,“谢谢叔叔,望月,我先回去了。”
“嗯,学校见。”
几乎是许幸棠一撑开伞,何司机就把车窗摇了上来,新风系统调到最大档位。
往前不到十米是一个生活垃圾堆放口,两个陈旧的塑料桶承受了过量的负载,重重栽倒在地,雨水也没能阻挡厨余垃圾和呕吐物的**气味闯进车厢。
就像有个酒饱饭足的中年男人阴沉着脸,对着陈望月的脸喷出一股口臭。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何叔,我有点难受,靠边停一下吧。”
何司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小姐,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不知道就不要说,你也讲不出什么好听话。
陈望月道,“您说。”
“按理来讲我不该插手您的私事,但您初来乍到,大概不清楚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压低了声音,“一帮无所事事,只会给政府添麻烦的下流猪。”
“有句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这样的人来往,只会拉低您的格调。”何司机道,“如果先生知道,恐怕不会太开心。”
他当然会知道,因为有你随时随地事无巨细的汇报。
陈望月不能跟何司机解释她对许幸棠善心泛滥的真正缘由。
原著里,许幸棠最后成为了卡纳的教育司长。
哪怕不是辛太太,她也具备充分被结交的价值。
而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陈望月撑着脸看向窗外,雨水从一排矮屋的屋檐汇聚成滴,成柱,构成墙体的瓦片和夯土好像在与风雨云经年累月的耳鬓厮磨中被刻上印痕,她觉得太无趣,可是一只被打湿的飞鸟从被框住的灰暗天空振翅而过,就在那一瞬间,她得以喘息。
她轻声说,“何叔,我这个朋友,和我一样从小没有母亲。”
何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神色微滞,“小姐……”
“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是她能决定的。”陈望月轻轻抬起脸,微红的眼睛,“如果没有叔叔的话,我现在可能没比她好多少。”
“叔叔说过,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叔叔这样帮我们家,所以我也想帮一帮跟我一样的人。”
她吸了下鼻子,泪水滑落眼眶,最后萦在下巴,何司机沉默递来纸巾盒,她道了声谢接过。
苦难可以折断人的脊梁,也可以用来当做引人怜悯的工具。
陈望月知道,今天的事瞒不过辛重云,她这位叔叔也一定不会赞同自己和许幸棠往来。
她只希望何叔能够忠诚地记录下她刚刚的台词。
同样是拍马屁,有二道贩子添油加醋的往往会比当面硬拍效果更好。
窗外掠过一抹蓝发,和小臂一闪而过的青龙纹身。
陈望月定住了视线。
她知道那是谁。
为了替外婆治病,许幸棠家里债台高筑,而这位债主雇来的年轻打手,起先欺凌她,嘲笑她,最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凶手爱上受害者,被感化被拯救,多烂俗的剧情。
今天,这个打手又找上了许家的门。
陈望月擦掉眼泪,对何司机说,“我有个东西落在幸棠那里了,麻烦您陪我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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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楼道,容不下两个成年人并肩的狭窄楼梯,肉与肉贴身相搏,手臂与骨头肩膀相撞的咣当声响。
最后以其中一个人轰然倒地做结。
陈望月很希望这个担任英雄救美角色的人是何司机,辛重云把何司机给她,因为他不仅车开得又快又稳,身手也很不错。
但很可惜,她来晚了一步。
在他们听到动静赶上二楼之前,打手已经被制服,像条死鱼一样倒在地上哀切求饶。
头顶白炽灯泡表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和蚊虫的死尸,让透出来的暖色光线都显得微弱而无力,身材高大的男生背对着陈望月站在灯下,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抬脚踩在打手的脸上。
那个男生有高大宽阔的肩背,T恤都被上身紧实的肌肉撑满,生得像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散发出太阳底下鲜活树冠的热气。
陈望月听见他问地上扭曲如蛆虫的打手。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哥,我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滚。
打手如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