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正在退去,越是接近南边的地方,越是趋近温暖。
埃勒伽什海平面的浮冰开始慢慢涌动,碎裂的冰层和阵阵汹涌的波涛起起伏伏,波光粼粼,闪闪发光。
大颚们以前偶尔还成群结伴,三三两两地去上面溜冰玩,现在就少了很多这种机会。
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正在复苏,一切都开始忙碌起来。
祝吟辰也一样。
安提沉入海洋地底已经有七个夜潮了,伊南娜也不甚了解安提的情况,只是笃定地认定,并且告诉祝吟辰,安提在下面繁衍生息,安然无恙。
祝吟辰有一次干活累了,就跑到埃勒伽遗留的巨大骸骨上,站在上面,轻轻抚摸着那手感温润的白骨,望向地平线远处缓缓升起的一线天光,心中就会感到一丝安慰。
安提独自在下面,能共鸣到她的担忧和思念吗?
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对于伊南娜统领的大颚们,和祝吟辰自己来说,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赶在恩基苏醒找她们算账之前,将埃勒伽什建造起来。
在伊南娜的构想里,埃勒伽什是一个庞大辽阔的海上珊瑚群。
以埃勒伽留下的“海中珍珠”为中心,大颚和拉姆们将潜入海洋,以泥土、礁石和海底史前不明生物的巨大骸骨为原料,在海上海中海下逐步搭建起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珊瑚城邦”。
祝吟辰听到这样的想法后,一度非常赞同伊南娜这样的构想法,但在进一步谨慎地思考过后,又加入了自己的建议。
第一,在施工过程中,务必要注意留下给海洋中其她生物足够的生存活动空间。
第二,以目前虫群的分工机构为蓝本,利用好埃勒伽什海上海中海下的三层结构,类比规划好埃勒伽什的分工区域,如与菌群对标的菌落供应基地、阿努休息区等等。
第三,在埃勒伽什外建立向内沟通、向外扩张的机构,以便未来和恩基及其她阿努萨带领的阿努对抗。
……
“聪慧的伊塔,事事都要操心。”
伊南娜躺在礁石上,打了个哈欠。
“我不想听这些麻烦事,去找拉姆说吧。”
祝吟辰看着伊南娜就这样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睡起午觉来
“……”
她一定要去找拉姆减少留给伊南娜的用地份额!
憋着心中一股气,祝吟辰还是去向远处的森林走去。
现在埃勒伽什还在初步施工阶段,木头和泥土是建材的大部头,大部分的拉姆都聚集在周边的森林里,连夜忙个不停。
走着走着,就看见来来往往的虫们,三三两两地一伙,将各种建材搬来搬去。
她随手拉住一个拉姆,仔仔细细地交代了自己的建议,拉姆认认真真地听着,将这些都了然胸中。
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祝吟辰一下后,健步跑开。
这就是阿努的问候礼仪,不是亲吻面颊,就是抱抱,一般来说,因为阿努之间体型的差距,后者要用得多一些。
但祝吟辰还是更习惯做人类,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挣扎,只任拉姆拥抱完自己后,目送对方远去。
拉姆就好在这里,因为每个她们这样的阿努都是潜在的阿努萨“拉姆”,所以她们的认知是共通的,就像一张公共开放的意识网络。
一旦将某种消息告知其中任意一个,她就可以将所有拉姆完全通知到位,不必再一个个细细说明。
这就是虫群意识的其中一种体现吧。
真好。
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祝吟辰无聊赖地四处走了走,看着拉姆们四处奔走的健壮身影,心中渐生出几分感慨。
大颚们负责监管安全场地,拉姆们搬着建材跑来跑去,小虫们没有要做的事,就在林间随心所欲地飞来飞去,时不时停在树梢,或是某只阿努的头上,用好奇的眼神看她们在做什么。
多么淳朴的公共劳动景象啊。
在蓝星,还用天然体力谋生的人是自卑的、边缘的。
也是无助的。
祝吟辰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里面写了一个战前农村老女人的故事。
老女人和其他许许多多的老女人,是乡下干活的主力,她们的丈夫有的时候也干活,干完了活,就等着她们回家干活,然后干她们。
许许多多的孩子就这样生下来了,于是她们有了更多的、干不完的活,地里的秧苗,家里的饭菜,孩子的啼哭,邻里的纠纷,公婆的试探,和丈夫的生理需要,每一桩桩都要做好。
故事的结局,是老女人的小儿子考上了大学,土地也荒芜了。
书的结尾,作者表示,自己就是那个老女人的小儿子,他写这本书出来,歌颂母亲,歌颂土地。
祝吟辰看那本书的时候哭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突然也有点想哭。
只不过前者是悲伤的,后者是喜悦的。
如果老女人生在这里,她会不会活得更好一些?
用建材去建造的地方,她可以在里面舒舒服服地住着,食物有菌群送过来,安保有大颚们罩着,彼此接应的时候,她们相视一笑,紧紧相拥,都为对方的劳动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