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七十八个人
明明是毁去他一生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竞然还在下贱地渴求她一丝怜惜。
甚至连这点怜惜,都只是他脑海里濒死前出现的幻觉。或许是父亲已经被酒精侵蚀了脑子,他不理政务,愈发昏沉,竞然一连几年都没有发现他偷偷潜进禁殿的事。
可是他却渐渐无法忍受父亲来看她。
这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幻觉。
他父亲这样的人,又怎么配玷污她的棺椁。终于在一个雨夜,柜门缝隙间,他看见父亲又来了。曾经被称赞为光风霁月、琨玉秋霜,开启了一代盛世的无患岛岛主,竞然像条狗一般趴在冰棺上,哭到眼泪混着口涎,在玄冰表面留下污浊的痕迹。“真真……"他的手隔着冰面描摹棺中人的轮廓,颤抖的指尖在女子唇畔反复流连。
“你不要睡了,你看看我…
沈确的胃里突然翻涌起一股腥甜。
他记得这只手。
就是这只手,曾经逼他弑兄杀弟,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进池水。就是这只手,在母亲发疯时冷漠地拂袖而去。甚至在折磨了鹤羽夫人半生后,忽然醒悟世间无有替身,恨她弄脏了自己的清白,令人绞杀了她。
现在他却胆敢触碰她一一触碰这世间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存在。沈确蜷在暗柜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父亲又一次隔着冰棺,想对她做出不堪之事时。沈确终于忍无可忍,从已经快装不下他的柜子里,走了出来。二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已经比父亲高出半头,阴影完全笼罩了他。暴雨拍打着琉璃瓦,沈确看见父亲眼底映出自己的模样--玄衣玉冠,眉目如刀,和年轻时的他自己一模一样。
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淹没了殿内压抑的呼吸声。他父亲短暂地清醒了。
他用仍然俊秀温润的眉目看着他,愣了一下,竞然问:“你是谁?”但是不等他回答,他已经勃然大怒。
愤恨他竞敢踏足禁宫,窥视他的挚爱。
那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沈确嗅到了血的味道,却低低笑出声来。
多可笑啊。
这个男人到死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却记得要守护一具尸体。沈确跨过地上父亲的尸身,俯身用衣袖擦净冰棺上溅到的血渍。他夺取了他父亲的一切。
地位、权利、挚爱。
又花了五年,将弑父伪装成退位禅让。
他赢了。
承位大典那日,礼炮震落檐上积雪。
沈确站在高阶之巅,忽然想起第一次躲进禁殿的雪夜。十六岁的孩子蜷在冰棺旁,梦见终于有人为他拭去眼泪。现在他拥有四海,那只抚过他发顶的手,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他看着满殿臣子,突然满心渴求地想要见到她、触碰她一-哪怕她只是一个幻觉。
沈确扔下了宴席上所有人,在长廊上不顾形象地狂奔,瑞开禁殿大门。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到她身边。檐角的铜铃被暴雨砸得铮铮作响。
玄色锦缎拖过积尘的玉阶,他踉跄着跪倒在冰棺前。殿外礼乐未歇,群臣还在大殿等着新主祭天。可他已经扯碎了冠冕,任由旒串崩落满地。“你出来……”
“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嘶哑的嗓音在空荡的殿内撞出回音。
沈确抱膝蜷在冰棺旁,指甲深深掐进臂膀。这个姿势又让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的雪夜。
只是如今骨架长开,再塞不进当年的暗柜。她会嫌弃他长得太高吗?
沈确强迫自己阖上眼。
梦境如约而至,可她却突然不肯再碰他了。灰雾里,那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三步之外,素白衣袂不再随风而动,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了。
沈确在梦中哭得全身发抖。
可那人只是静静望着他,目光平静,如观垂死的幼兽。“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他突然掐住自己咽喉,窒息感让梦境愈发清晰。“我要死了,你看到了吗?我死了就没人来看你了……你碰碰我,你碰碰我,我就不死了。”
他看见雾中人抬起手。
却在即将触到他脸颊时,化作流萤散去。
沈确从梦中的梦里惊醒。
他咬破了舌尖,满嘴血腥。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琉璃瓦,将冰棺照得通明。沈确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掀翻棺边的青铜灯树,任火油泼了满地。“我守了你二十年,你却连在梦里都吝啬碰我…”他第一次在现实里泪流满面:“我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燃烧的帷幔映在他眼底,像极了承位大典的烟花。值守的鹤衣卫见他迟迟不出来,终于不敢再让火势变大,放任主上涉险,违背禁令破门而入。
就见年轻的岛主,正徒劳地用手擦拭冰棺表面沾染的灰。他的手指被灼伤得全是水泡,在玄冰上拖出一道道血痕。“滚。”
沈确把脸贴上冰棺,任火舌舔舐他的袍角。恍惚间,似乎有冰凉的手覆在他眼睑上。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火焰灼痛眼睛,产生的错觉罢了。沈确从漫长的梦魇中惊醒时,喉间还梗着未散的呜咽。高热灼得视线模糊,他抬手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