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线尽头。
金碧辉煌的篆霖轩坐落在文玩大街,一人宽的半扇门永远将闭不闭的导向,此时秋阳正盛,人来人往的,谁也没注意车上的人被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
裴今澜刚拐进多宝阁,就看到院子里头的长马尾男人盘着核桃走了出来,他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口气打趣道:“就你啊?前儿晚上带过来那人呢?”
“少废话,看看这个能不能做。”裴今澜把手里撕成两半的信封拍到男人手边,自顾自上了二楼的手术室。
房间里的陈设和上回一样,裴今澜坐在床头,旁边的马尾男一边看图纸一边笑吟吟说,“你说了不让动,这间房我就连牌儿都没上。”
他展开信封里的图案,看了眼,随即倒吸一口凉气,“要做这种精细程度,至少七八个小时,刺个上千上万次的,打算纹多大啊?”
裴今澜坐在病床前,搁在枕头上的手指抬起,回忆着比了个尺寸。
马尾男心领神会,又不自觉地往外看,“今天就做吗?人在哪?怎么还没来,不会又放鸽子吧?”
他啰嗦一大堆,回头就看到裴今澜已经脱下了衬衫。
马尾男面露诧异,“你自己做这玩意?人家都纹虎豹蛇狮,你怎么还爱只小鸟?”
裴今澜眼皮凉飕飕地撩起,马尾男立刻拍了下嘴巴。
他先绕到他身后看了眼,成竹在胸地打包票:“你放心,这些疤痕遮起来难度不大,成品保管你满意。”
“是这里。”裴今澜指了下心口上方到肩头的位置,冷硬催促道,“不用打麻药。”
*
和燃心的庆功宴安排在天色舞苑,一群人喝的酩酊烂醉,时纯落在最后出来时,已经是夜里九点钟。
莲湖深处鸥鹭惊起,她抬眼看向对面高高伫立的奢华公寓,哪怕知道里面是空荡荡的,可她却还是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她原以为裴今澜对他总会会有那么点爱意的,可那天晚上的种种,却让她无比清晰地明白,从一开始他对她,就只是一场单纯的报复。
是她自投罗网,自甘堕落,自愿成为他的困兽。
“他当时伤的极重,腿脚几乎残废,被人发现的晚了,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天后,人躺在垃圾场里,伤口都在化脓腐烂。”
那天在峰会,金卓岸见她胃疼得直不起腰,就扶她去旁边休息,许是看到了她没能遮住的脖领上的痕迹,他最终还是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理智,就像是在说什么财经新闻,政府政策,但时纯却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针尖扎着,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无声无息。
“金家听说手术费用那么高,就算侥幸成功,他也不可能再重新上赛场,就把人丢在阁楼上,每天烧香拜佛,给一顿饭凑合活着。”
金卓岸慢慢转身,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点怨怼,“这么一耽搁,伤势完全没了回转的余地。他中途退赛,改了名字,被裴家接了回去。你以为,裴今澜得到了真正的亲人,继承了裴家的财产,过得就很好吗?时小姐,裴家从来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时纯怔然抬头,金卓岸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彻底散去,“如果你不是害得他半身残疾,再也上不了赛场的那个人,我其实会很欣赏你。”
他拢了拢西装外套,镜片后面的眸光冰冷刺骨,“你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是他也很优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的出现,裴今澜原本可以比你任何一种想象,都更要灿烂耀眼。”
“你从没见过他在赛场上的样子吧。”金卓岸突然起身,背对着她时,心生哀戚道:“可惜,我们都再也看不到了。”
时纯那天喝了很多酒,她从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居然那样的好,那么多酒精灌下去,她既没有醉,也没有死,只是疼,从胃里疼到心脏,疼到眼睛都是红的。
可就是,哭不出来。
小时候,外爷常说,这世上的事总是好坏参半,物极必反,老天爷从不白白便宜谁。
时纯总不信,那天夜里,她清醒地醉着,慢慢就信了。
她这半生的幸与不幸,全都叫做裴今澜。往后余生,如他所愿,她除了偿还,只剩下偿还。
湖畔清冷,长风萧瑟。
时纯坐在石阶上,目光透过寂寥夜色,穿过残破荷叶,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直到手畔的屏幕亮起,里头女管家的哭声传过来,她才找回一点点尚在人间的真实感。
时纯赶到小院时,女管家已经急得满脸是眼泪,一向处变不惊的妇人连礼数都顾不上,拽着她把事情的起因结果又说了一遍。
“老太太最近不知怎的,常常翻看那本老相册,每天觉也少了,人也爱打扮了,还喜欢扎灯笼,我们都以为老太太心里明快,就放松了警惕。”她哽咽着,声音都有些不成调,“今天晚上,老太太非要在那棵桂花树底下乘凉,我就走开了一阵子,回来就找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