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下来,雨昇的精神彻底回到海底,她恍然像是有了五感,飘飞的魂魄终于落回这具满是枷锁的身躯里,那些快被她遗忘的窒息和压力一层一层地卷回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身旁转醒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在她的侧方,正吃力地摆弄着一角撕裂的布料变化为蜡油,在反复解构分解了数次后那团不规则物品终于被点燃。
顿时,盈盈微弱的火光驱散了一点黑暗,但效果非常差,火苗可怜兮兮地跃动着,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这满溢的漆黑扑灭。
雨昇干涩地望着那片微弱的火光,暂时忘却了外围包住她们的那令人恐惧的深海。
孔滢不知用何变出了一匹略有些粗糙的布,她慢慢伸手将雨昇包裹进布里,又安抚似的在其后背轻拍了拍。
“怕?”她很轻地吐出一个字。
雨昇只觉得浑身上下瞬间被一股奇异的情绪淹没,像是吃了花椒般酥酥麻麻,五指指尖跟着发热发胀。
她没有说话。
心石的魔力再度席卷上胸膛,眼前场景开始不定地飘忽,尚未来得及消退的触觉感知席卷上温热,雨昇久违地伸展开眉眼,倦意袭上心间,她就此依偎在这柔软的梦里。
眼皮又一次被挑开时,少年如芦苇般的手指正一遍遍地捋过她散开的头发,却如同机械般连续不断地重复着这略有些麻木的动作。
她挣开少年的手,却无故恼怒起来。
望着困于海底纹丝不动的那层透明桎梏,雨昇闭眼收回目光,重新坐回到少年身旁。
阳光起初还能丝丝缕缕地漏下,微弱地照亮周边,当最后一丝光线消逝,海水由蓝转黑,再不见什么彻底的亮。
海藻如扭动的幽影,缠绵而诡异,随着暗流缓缓晃动,状若巨兽骨骼的珊瑚礁在残光中透着死寂的斑斓。
黑暗中,深海生物的冷光幽幽浮现,鱼群依旧在不间断的爆炸,深海蠕虫的荧光好似腐尸身上的蛆虫在爬动,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
雨昇只感到无尽的黑暗在向她挤压过来,灵魂仿佛已被这深海的恐怖抽离,只剩躯壳在这透明的囚牢中僵硬,等待着未知的厄运。
有柔软细腻的触觉覆上她紧闭的双眸,“hi”孔滢移开了手掌,翻过一些微弱的光线。
尚无暇撑起眼帘,她又蒙住了雨昇的眼,“hi”她如此说着。
最幼稚的躲猫猫游戏。
脑袋里像是嗡地炸开烟花,无数闪光的焰尾嚣张又绚烂地划破雨昇漆黑的感知。
她握住孔滢正要收回的手,“不要接触心石。”
“嗯?你不怕了?”
雨昇就这样和孔滢僵持着没有言语,明明危险近在咫尺她却丝毫没有担忧,不但没有质问自己,甚至还能注意到自己害怕的深海,并且在她试图挽救的时候,询问她的感受。
“心石嘛,又不是什么永动机,魔力总会消耗完的,到时我们一起出去。”孔滢看出她的顾虑哈哈笑起来,旺盛的生命力灼热地刺痛着海水。
雨昇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孔滢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嘘——我们没多少时间,与其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快点出去。”
她轻轻一笑,“时空投影过去大家太慢了,我的植物能够拟人,让心石苦恼伪装吧,学院该准备好迎接暴动了。”
忽地一愣,朝雨昇眨了眨眼,“别拿走心石,我没有在逞强,放心。”此时的心石已在孔滢胸前焕发起它独有的魔力,接住直愣愣向前栽倒的孔滢,雨昇还是有些迷离的不真实之感。
慢慢扶着她在那块粗糙麻布上坐下,雨昇僵硬地将她倚靠在自己肩上,一颗心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月光黯淡,四处无人,最适情意滋生。
不再感深想,雨昇也闭上眼去,身畔均匀浅热的呼吸交替绵长,让她恍惚间于深海的罅隙中看到了皎洁明亮的月光。
即使她明白,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明白,这抹光并不为她而来。
但她可以贪恋这一段互相依偎的错觉,带着这段错觉躺进棺椁,在万世长眠中反复重温。
一夜无梦,只有细细密密的疼痛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