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喑啼风雨晦(二十一)(4 / 4)

想到如鸢,他英姿横流的眉宇间倏而呈现几许寥落,仿佛有雪落在他脸上。

“可叹她最终又遇到了你......却就此做了你的奴婢,如此日子她奈何不得便只能甘之如饴!但本王看来她的一生绝不该如此过活!”

“本王也很想告诉长庚公子你,便是本王府中的婢女,我也从不曾直呼她们为家奴,寻常人家养只猫狗都有个名字,更何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更何况她是楚如鸢!你纵然再对她有恩,也不该这般轻贱待她,你道我官宦人家宅院幽深多争斗,但她在我这儿,我绝不会对待她像一个奴婢!”

萧云淮额上乍起青筋,目色灼灼,神情锋利,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得英气横流,浑身直挺得像一把利刃。

须臾一刹,昆玦看着他这般模样竟有些微征,那双一直凌厉深沉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幽深双眸竟头一回倏忽有了动摇。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也从未去想过,但萧云淮的每一句话却都刚好击中了他眼眸里看不清道不明的深处。

是啊,他从来都是惯常地去过自己的日子,从来目下无尘,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人踏访他隐匿的深山荒洞,从来没想过有人会自此跟在他身边,日复一日,他读书,她便掌灯。

也从来不去想,凡人在这世间如何生存,自如鸢来了泽月山后,好像他的日子有哪里变了,又好像还是不过日日读书望月,哪里都没变,他从未去想过,她是怎么过活的......

昆玦怔了又怔,眼底仿佛云遮月,忽而黯然。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复杂思虑在眼中几番浮沉,到最后犹然紧紧皱着眉,“纵然你不会待她像个奴婢,似你这般的皇子王孙,终究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她不过你眼中与他人一般无二的凑数,她若跟了你,归处不是王府就是皇宫,终究淹没在偌大的宫墙中终其一生,郁郁寡欢,形同幽禁,你待她又有哪点特别之处!”

他又蓦地抬首,眼神冷戾,锋利地质问萧云淮。

“本王就要她这一个王妃!只她一个,有我的一日便有她的一日!这便是特别之处!”

萧云淮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没有一丝停顿,仿佛早就想嘶喝出这一句,曜石般明亮的眼眸目光灼灼,眉头蹙紧。

这一句落下,昆玦终是怔住了。

天边的红霞快要烧尽,半晌,他看着眼前人,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冷峻锋利反而愈显得绝朗的脸上仿佛落满了霜雪,面色渐渐渐渐灰败。

微微风起,萧云淮深深望着不远处随风微微摇晃的秋千,终究也敛却一身锋芒,散去锐利目光,浑身英气犹在,只是神情平常。

“平素你使唤她使唤惯了,她为你鞍前马后,被你呼来喝去,你那日却说走就走,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那槐树上坐着,淋了大雨受了风寒,一头便从树上栽了下来......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你说走就走,对她何曾有过半点眷恋?旁的,还有一些事便不说了,我只同你说一句。”

“她该还你的恩早就还尽了。”

远处天际最后一道烧红的霞绯已然被夜色湮没,连余晖都变得晦暗不堪,昆玦怔然地抬起头。

杏花亭里,两道人影默然伫立,而霁云轩廊阁之下流水宴上已经坐满了人,却迟迟未见淮王来开宴。

半晌,昆玦背对着萧云淮,望着天边最后余下的一点残霞,又微微侧过首来忽地一笑。

“是啊,她该还我的早就还尽了......”

就好像落日西沉,终究是抓不住的,昆玦忽而察觉到,此番他可能带不回如鸢了。

没踏进王府前,他还在想,该如何去同如鸢解释他这几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日为何要抛下她,想着自己就算再如何倨傲地不肯开口,她一定会问起,纵不是现在,以后也定会缠着他问个明白,她向来这样。

现在倒是不必解释了。

冷冽却俊美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颓败,昆玦顿了顿,转身朝前一步,“告诉她好好吃一场宴席,不必等我了,从今往后......”

一瞬停顿,颀长的身影忽地凝住,萧云淮望着他的侧脸,便听他道。

“血契作废,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