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羹,想起是秋姐喜欢的味道,便笑嘻嘻地递上最大一只饭盒,对打菜大妈说:“麻烦装满。”
大妈替她打了一勺,便把饭盒递了回来。吴美丽抻长脖子朝锅里张望一眼,撇撇嘴:“就剩一口了,阿姐,你也是女人,不要这么小气嘛。”
大妈翻翻白眼,没好气地回:“可你这饭盒都装满了呀,要不你再去买一个一次性的吧。”
吴美丽掀开自己的饭盒就猛喝一大口豆腐羹,然后抬袖擦擦嘴,又涎皮赖脸地把饭盒递回去,龇牙笑笑:“麻烦装满。”
她最近过得很巴结,是想攒足20万去试药的。
买完饭,吴美丽踏出食堂,轻哼小调地往医院的方向走。忽然间,她心跳加剧,急迈两步。她听到身后一阵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意识到有人正跟着自己。
陌生街头,来人越跟越近,冷不防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吴美丽蓦然间吓一大跳,大叫一声“西八儿”,待定睛一看,更被眼前这张熟悉的男性面孔吓得灵魂出窍。
男人一张糙黑脸皮,眼睛极小,像一张老树皮上被蛀出的两个虫眼。他明显是认得吴美丽的,张嘴一笑,满口烂牙:“嗨、嗨,英花。”
这个十八岁的朝鲜姑娘叫金英花。
她长着一张非常秀丽的、充满朝鲜民族特征的鹅蛋脸,面部丰腴有肉,如刚刚醒发的面团,身体却因长期的营养不良瘦骨嶙嶙,可称不可思议。
她的故事要从1999年冬天的图们江说起。这条江,“女真俗语谓万为豆漫(豆满),以众水至此合流,故名之也。”因此无论是图们、土门、豆满还是豆漫,都是同音而异译,都是发源于长白山东麓的那条中朝界河,江水时宽时窄,夏秋两季会入汛暴涨,冬天则常常被大雪冰封。
从世界地图上看,这条江阔不比鸭绿江,就像一条扭扭曲曲的蚯蚓,可在一个十八岁的朝鲜姑娘心里,这条江盘虬如龙,因为江的对岸有她的母亲。十八岁的金英花打小就知道,母亲是在秋汛的某一天夜里,一头扎进了浊浪滔滔的图们江里。有人说她溺死了,也有人说她其实游去了对岸的中国。母亲为什么选择离开,是不堪忍受此岸的贫穷还是暴力嗜酒的父亲,早已无人知晓,但父亲却因为老婆跑了而变本加厉,几乎天天都变着法儿地虐待她撒气。
十八岁的金英花在又一次默默挨完父亲的毒打之后,终于决定不再忍耐了。比起村中姑娘们纷纷向往的韩国,她更想去中国寻找母亲。十八岁的金英花不会水,所以不敢像母亲或者别的姑娘那样涉水过江,当夏天的图们江再次进入汛期,她便每天徘徊江边,望江兴叹,她在内心一遍遍呼喊:冬天快点来吧,江水快点结冰吧。
几个月后,第一片冬雪飘然落下,十八岁的金英花晓得,自己翘首良久的冬天终于来了。然而她不晓得的是,为了防止有人从结冰的江面上偷偷跑去中国,江边的那片森林已在几日内被伐得干干净净。所以,当夜色降临,十八岁的金英花像靶子一样出现在光秃秃的江沿时,一下就被一束手电的灯光逮个正着。
十八岁的金英花慌不择路,拔腿就跑,甚至跑脱了一只鞋子也毫无知觉,然而没跑出多远,她还是被身后追捕她的人赶上了。那人奋力将她扑倒,死死压在身下,试图用手铐将她挣动的双手铐住。十八岁的金英花拼命挣扎,猛然转身,所幸,这个边防检察员也是一个女人。两个女人就这么无意间在雪亮的月光下对视了一眼,而仅此一眼,女边防员就从对方满脸的淤伤中判断出这个可怜的姑娘平日里所遭受的虐待,也由此预见了她更悲惨的未来——偷渡者一旦被抓,等待她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女边防员这时突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为这个女孩的命运感到同情与忧虑,她松开手,挺起身,轻声又急促地喊道:快跑!
十八岁的金英花眼睛霎时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女边防员又低低喊了一声:人来了,快跑。
又有别的边防员赶来了,十八岁的金英花来不及道谢,起身就跑。她还光着脚。江宽不过几十米,而这几十米成了她此生跑过的最漫长的距离。冰封的江面像刀尖儿一样,彻骨的寒冷螫得她边跑边流眼泪,她每跑出一步都必须提醒自己:跑过这条江,就能见到母亲;跑过这条江,就是崭新的人生。
到达中国的头两个月里,十八岁的金英花未能如愿找到母亲,反倒因为举目无亲,陷入了生活的困境。生怕再被抓回朝鲜,她不得不离开中朝边境,孤身前往更北边的城市。人离家越远,越觉得孤苦无依,走投无路之下,只好主动找了一名中介撮合,结识了一个叫作吴勇的村汉。吴勇初中文化,是个其貌不扬、英年秃顶的矮胖子,说话还带点结巴,吴家也是该村出了名的贫困户,上有疯姐姐,下有傻弟弟,一家数口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但这些缺点在十八岁的金英花看来都不是问题,她听说,更多脱北的朝鲜女孩最终嫁给了肢体残疾或者年纪很大的中国男人,牛粪都称不上,像一朵鲜花落进沼泽里,连声响都没听见呢,就被挣脱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