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猎猎翻飞。绯袍高官在陕西府城里也不像京城一样随处可见,绝大多数的士绅百姓还是第一次看到另一位和他们府太爷相当,甚至还高半阶的官员。此时惊愕之余,开始由方才被震慑的静怖中,微微地骚乱起来。
“听本官的调遣,兴安府同知。”
周遭跟随的是与佐领麾下一样装扮的家人兵丁,在隐隐合拢簇拥下,贾珠一手仍提着马鞭,负手一步一步走上堂前。冷淡的目光越过已然是废人一个的兴安知府,径直投向方才出言抗辩的兴安府同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府衙及周遭的士绅百姓听见:
“见上不拜,这就是你们兴安府如今无仁无德之外,连虚礼都没有了吗?”
兴安府同知气得要死。
说实话来,兴安知府之前狠戾,真正民众如沸地闹将起来,却又一朝原形毕露,内里竟格外不堪。东翁如此,其幕友家人想如何也无法,兴安府衙周转皆是被这位同知一力担起。
若无意外,最后在与士绅大户的讨价还价、赤贫百姓勉强沾点利的局面下,兴安府同知也能勉力维持住局面。然后知府前途尽毁,同知官声大噪。
这可还是太平年景,还能出什么大乱子不成?又不是烽烟四起的末世!
可偏偏贾珠来得如此之速、之准,行事却又如此之烈。此时聪明如同知、混沌如知府,那一个又能不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一最无力之时,名正言顺地以道员身份接管此处!
连兵丁都备下了!
这样冷眼旁观暴/乱,罔顾民众生死的人,也能堂而皇之地说他们无仁无德吗?!
兴安府同知梗着脖子,也如此问了出来:“你凭什么说我们无仁无德?凭你违规带节度使麾下营兵入城吗?无礼无德的不是你吗?”
贾珠听了只笑了一声:“凭什么,那我今儿就教教你,听好了。”
他没在管大为屈辱的兴安府同知,侧头打量了一眼最前的李泾。就在后者以为要与他们领头的一行士绅说话时,贾珠却转身大步流星地上前,将公堂上的太师椅一把拖过来放在衙门高台,站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不由得仰头的黑压压的人群。
后方忽而看见了绯袍大员,本因不知发生什么而惶措骚动的人群先是哗然,又接着平静下来。一双双疲惫的、猩红的、麻木的、质疑的目光凝聚在府衙前高出众人的绯袍身影,只见他以手自指,厉声说道:
“诸位!本官就是陕西督粮道,专管征收粮食的!本官也是连中三元、当了翰林,才被当今皇上御口点到这儿当官,今天是来和各位讲理的!”
第一句出口时,未认出却明白官场事理的豪绅大户当即一肃。第二句“三元”一出,听明白的百姓哗然,比方才见着刀兵见血时竟更敬畏起来,也似乎更温顺了些,如李泾这般的士子更是如此。
而随着话被早有准备的家丁一层一层地往外传,这样的敬畏如涨潮一般从府衙慢慢往外溢流。
“诸位,督粮道从五月开始征收的夏粮充做军资,一年一征。去年如此,今年如此,未来本官在任上亦如此!此言不易,天地共鉴!”
人群陡然炸开,欢呼和痛哭同时弥漫,发泄似的又叫又跳。其中不少民众激动之下,竟向他所站之处跪了下来。
而贾珠只是沉默地俯望了一会儿,待人群稍有平息,再次出声:
“诸位,今年乃至于往年,兴安府上交充作军饷的钱粮一直有所拖欠,这也是确实存在的!”
人群又忽而一静。
贾珠则在这可怖的寂静和注视中,接着开口。而随着他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箱箧被报上来放在旁边,其中几个家丁抽到一掀,满满当当的账簿公文就这么现在眼前:
“本官来兴安府,不管治乱,不管征粮,就管一个账册!和你们府太爷的账册,和你们兴安府豪绅大户的账册,还有和你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的账册!”
几个眼神好的差役豪绅,眼见着那都是什么账簿时,忽而脸色一差,而衙前椅上贾珠的声音还在继续:
“各位!我们督粮道的要求是每亩好田收粮一升三合五勺,劣田每亩七合,除此之外,从无指捐、亩捐之事。本官问你们,是不是这样?”
人群一片安静,面面相觑之余,只听几个胆大的稀稀拉拉地说道:“不是。”
“各位!”
贾珠听见了回应,却没说什么,只再次开口问道,而此时嗓音因用力已经有些发哑:
“征粮要求粮顶与筐平齐即可,不能有踢斛、淋米、样盘这些行为,兴安府里是不是这样?”
人群大声回道:“不是!”
“征粮不得在唱筹登记的时候故意拖延,不得借口未及时交粮额外多要多催,兴安府里是不是这样?”
人群声如巨浪:“不是!”
“这就是本官要和你们兴安府民众要算的账!算下来是交多了、征多了,是不是?”
这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