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端朗在马车里躺得昏昏沉沉,颠簸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在这静谧的荒漠中显得这般刺耳。他没有食欲,竟也不感到饥饿。他双目紧阖,幼年往事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父亲当年便是如此,手上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才勉力走上如今高位。在他的整个童年时期,父亲都常年在外奔波,母亲病逝时,他正在肃清对敌,都没能赶上见其最后一面。这也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消解的心结。
父亲对他要求极严厉,时常苛责他,鞭子棍棒都没少使,训斥杨端朗心慈手软一点都不像他儿子。但他隐隐觉得,他这性格潜移默化受到母亲的影响,父亲的这份带有水分的严厉中也蕴藏了对母亲的愧疚。
可是,他们这一辈人就一定要按照老一辈的想法去达到目的吗?这个时代似乎变化发展了,又似乎一切只是陷入死循环中。他虽然是南部最尊贵的世子殿下,但他一点都不想重复父亲的轨迹,不想通过武力去压制和剥削,他坚信,一定能通过其他方式去壮大家族。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往往抱有这种想法。
李烯这边却遇到点状况。他们一路疾驰,临时找了一个位于玉角镇的偏僻旅馆,歇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李烯起床后,却发现马夫驾着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烯睡眠很浅,平日在无名山上也很难睡个安稳觉,而这小旅馆条件简陋,现下已快入冬,夜间寒气逼人,更是难以安眠。他一夜都躺得迷迷糊糊,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宋㥂倒是睡得很沉,车马劳顿后,一靠着床就昏睡过去。
李烯在周遭寻人无果,回来时经过旅馆大堂,一个约摸十岁的小女孩正弯着腰打扫着乱糟糟的地板,她的破洞红裙子短了一截,露出了灰白瘦弱的小腿,这个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是顽皮或腼腆地透着生气,但她浑身上下都死气沉沉,特别是弯腰扫地的姿势,活像一个驼背老太太。
女孩注意到李烯在看她,变得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扫帚从手中落下,啪地一声,竟把李烯略惊了一瞬。李烯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来这处时,根本没看到这个女孩,这荒郊野岭本就人迹罕至,空荡荡的大堂只剩下他俩,诡秘的气氛升起。
良久,女孩直视着李烯的眼睛,喃喃道:“那个车夫,走了。”“我知道。”李烯毫无感情地回答,“你们现在没有马车了,这里也租不到车。”“你想说什么?”“我可以带你们去玉堂镇,这是到北边必须要经过的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有地图,你其实知道我没撒谎,我需要钱,我们各取所需。”
李烯从一个小女孩口中听到这个词,突然觉得好笑。女孩见他笑起来,驱散了刚才周身散发着的寒气,她于是转移话题:“你笑起来真好,楼上那个小哥哥也好看,我还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是谁派你来的,小朋友?”,李烯靠近她的脸,压迫感突至。“如果我说不知道,你还是会跟我去的,对吧?”她天真地笑着,这时候,李烯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又变成一缕幽魂。
李烯回到房中,看到宋㥂还在沉睡,茂密的睫毛像一把折扇,在他眼皮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李烯轻轻靠在床边,一手拖着下巴,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放空,他悄悄在心里数着节拍,这时候,他变得不像他,好似他原本就是极无聊的人。
数到最后一个数时,他骤然站起,靠近宋㥂耳边,毫不留情地将他唤醒。宋㥂正在美梦中,突然被那熟悉的声音唤醒,有些恼火,眼前李烯的影子从模糊变得清晰。
“小子,早上好,我们又要出发了。”宋㥂揉着眼,终于真正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