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闲被迫转回身,与崔灵景对视。
目光相接,她很快败下阵来。
谢云闲妥协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崔灵景点头。
谢云闲便开始解他的绑带。
她的动作称得上史无前例的温柔,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以前都是她行动莽撞,受了伤,别人替她包扎,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这么小心翼翼待人。
谢云闲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并非易碎品,慢慢修,能修好。”
“岂不是要花很长时间?”单是想想,谢云闲便觉得头痛。
“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谢云闲无言。
事已至此,即便报复性地找崔净风麻烦也没有,崔净风只会搞破坏,并不会修理。所有的损失,都回不来了。幸亏崔灵景有耐心,换作是谢云闲,得上房揭瓦一哭二闹三上吊。
谢云闲上完药,崔灵景抬起胳膊,让她换上新的纱布和绑带。崔灵景衣衫半露,谢云闲让目光尽量避开他裸露的地方。
屋子里有点闷,她有话没话道:“崔净风这么做,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又有何用。”崔灵景形容消沉,语气平静。
“他经常做这些事?”
“什么事?”
“专横霸道欺负人的事。”
“是。”
谢云闲一时失语,过了一会,才问:“你从未跟崔太保和宁夫人提过吗?”
崔灵景自嘲道:“我乃舞妓之子,遭人嫌弃,受人欺辱,便是我的命运。”
谢云闲忍不住道:“这是谁规定的混蛋道理?人的出身本就不可以选择,出生卑贱,就该忍受欺凌和折磨吗?”
“不是明文规定,是约定俗成罢了。强者欺负弱者,位高者压迫下位者,阶级森严,已成牢笼。”
崔灵景表情很淡,声音很轻,浑不在意的语气里吐露出一点真心。
“菽藿糟糠是什么味道,饥寒交迫是什么样的感觉,我都尝过。从前崔府还没有如今这等辉煌,朝堂奸佞当道,崔府里也很乱,奴仆都能骑到主子头上。很不巧,我就是那个受欺凌的倒霉蛋儿。”
最开始,路歌因为舞妓的身份,被拦在崔府外。崔灵景因为是公子身,才被带回崔府。因此最初在崔府的那七年,崔灵景就像个没有爹娘的孩子。负责照顾他的仆从仗着他年纪小,不断剥削和折辱他。他们将他带出门,却把他丢在街市人流中;他们忘记给他送饭,害他饿一整夜;他们还会将他身上的钱财搜刮殆尽。而那些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兄弟,也以欺负他取乐。他们往他身上砸石头,看他气急败坏;他们冬天时在他的靴子里放入冰块,看他出丑;他们还在他睡觉时翻窗进来,趁他睡着在他脸上画画。
其实这些崔灵景都知道,他当时并没有睡着。他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所有人哄堂大笑。
尽管崔净风“出手阔绰”,但他对崔灵景的伤害,其实远远比不上那七年对于他的折磨。
“大夫人不管吗?”
谢云闲说完就后悔了。
宁元珍带头打压崔灵景,她又不是不知。从方才宁元珍对崔灵景的态度来看,即便她知道了这些事,也不可能出手相助。
她又找补的问了句:“那崔太保呢?”
宁元珍不管,崔玄墨会管吧?崔灵景毕竟是他的亲儿子。
“他并不知道这些事。”
“怎么会?”
“崔府上上下下十几位公子小姐,我只是其中不显眼的一位。他忙于政事,对于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谢姑娘的母亲,乃徐州富商之女,贤身贵体,姑娘生自高门大族,乃谢家掌上明珠,享受众星捧月的恩待,很难理解吧?”
谢云闲笑容僵住,“我……”
“我的母亲出身低贱,攀权富贵,才好不容易攀上崔府。而我因为我无法择决的出身,注定要承受无尽的冷嘲热骂……”
“你这是什么话?”谢云闲打断了他。
她面色紧绷,漂亮眸子透露出难以抑制的真实的愤怒。
“不管路姨娘以前是何种身份,她都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对你无半点亏欠!”
崔灵景的话轰然间在谢云闲心中烧起一场大火。
“路姨娘于你,已竭尽她所能,她爱你,护你,余生的念想也有关于你,你却困于出身,毫不珍惜她给你的一切,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你可对得起她?”
大抵是没想到谢云闲如此气忿,崔灵景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冷冰冰道:“我的家事,我与母亲的关系,与谢姑娘有何干系?”
他这一副拒人千里之外模样让谢云闲更为火大,她“噌”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