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砸在窗户上,老旧脆弱的木质边框危险地颤动着。
玻璃被雨水碰得噼啪作响,伴随着因为惯性抖动而发出的嘎吱声。
因为寒冷,室内外的温差很小,窗上只凝结了少许雾气,既淡又朦胧。冷风一吹,变成了一层薄霜。
这是巴黎的雨夜。
初春的巴黎。
汉尼拔和萨曼莎现在住在医学院这间阁楼改成的宿舍。他们没法生炉子——暴雨吹进了烟囱的细管道,正顺着沾满煤烟的内壁缓缓流下来。萨曼莎隐约能听见角落拴上门的炉膛内有很轻的滴水声。
最轻的呼吸也能在空中化成白汽。
似乎披着被子、互相倚靠地坐在床上,才是现在能最好的使身体保持温暖的方法。
汉尼拔的脸颊贴着萨曼莎的金发,很柔软。这种寒冷和温暖交织的感觉,他们都曾经历过,只是此刻汉尼拔并不想回忆。因为那需要走过记忆宫殿里长长的走廊,掀开盖在地下室入口的厚重石板,那股寒冷潮湿的味道和溢出的尖叫会冲散现在仅有的温暖感觉,打搅到心中隐约弥漫的那股异样的,不知名的情感。而且他需要去感受。
萨曼莎的记忆却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打转。
自己的侧脸贴着汉尼拔的胸膛,她感受得到他心脏的跳动,此时,她离他的心,很近——这寒冷比曾经的寒冷更冷,却更温暖,但这近在咫尺的“心”,让人对寒冷的感知变得麻木。
萨曼莎清楚的记得,那是战争的中后期——
维格庄园一夕之间忽然变得空荡荡的。那些漂亮精致的摆设,亦或是昂贵又古老的大家具,统统不见踪影。
东西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只是被藏了起来。
一件件搬进阁楼,盖上布,再撒上尘土和少量细沙,像是在那放了很久似的。也很不好看。
只是,如果不这么做,纳粹部队占领法国期间被运到德国的大型家具就要多加上一批了。
赫尔曼·戈林和希特勒本人对罗伯特·莱克特和其他主要法国艺术家的作品都觊觎已久。纳粹控制法国之后,戈林最先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以“煽动颠覆活动的斯拉夫艺术家”的罪名逮捕了罗伯特·莱克特,并且没收所有可以找到的“堕落”画作以“保护民众”免受其腐蚀。这些绘画作品都被纳入了戈林和希特勒的私人收藏中。
前进的盟军部队路过法国时释放了关在狱中的伯爵。即使他和紫夫人尽量使一切恢复正常,可以前积攒的资金早已无法维持庄园的开销运作,而且病榻上的伯爵治疗所需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当时的萨曼莎大概只有七岁,或者是六岁,也可能是八岁?她记不清了。这是这段记忆里唯一模糊的地方。
但她依旧记得母亲在那些天里唯一做的就是在父亲床边陪着他照顾他。乱糟糟的各种其他事务让比莉吉特女士和萨奇大叔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有些需要主人亲自指示完成的事情他们从来没做过,萨奇还要用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在外面干一份简单工作。
萨曼莎在那段时间没少被紫夫人说教,因为她擅自寄了一封信给家庭教师表明一段时间内不需要雇佣教师来上课——以她父亲罗伯特伯爵的名义,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还盖上了伯爵写信后都要盖的图章——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就让妻子带女儿回她的娘家住一阵子。连伯爵写信的贯用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本来是很好的一个计划,可以暂时省掉很多钱——家庭教师的报酬是每次上完课离开时给。可在信件刚寄出后就被紫夫人发现了,是个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原因,信件的“存根”被发现了。
庄园里那台打字机在工作的时候,会同时打出两份文字。一份是这一次放进去的纸,一份是打字机里一直放着的纸,浅黄色的,材质很奇怪,还有一股药水的味道。没人解释这随着打出稿件一起被机器推出的东西的名字,有点像银行的票据存根,所以萨曼莎就管它们叫“存根”。
在信件被寄出后,它们被萨曼莎藏在了父亲的书房里。在庄园里她的活动范围内,到的每一个地方基本上都有仆人跟着——紫夫人怕以萨曼莎的性格让她一个人待着没准会出什么危险。是的,在她萨曼莎母亲的眼里她从来都不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起码没千代听话。但不得不说,有时候萨曼莎宁可妈妈像以前伯爵偶尔会带她去参加的贵族们的聚会里面那些叽叽喳喳讨论哪个男爵家的儿子比哪个侯爵家的女儿还好看的贵妇人们那样,也不要总是让人感觉她生活在一个“闭关锁国”的末期平安京里。
好吧,以那时候的她的想象力还无法为她提供把存根完美销毁的办法,只让她想到如何支开佣人偷偷打出一封信。即使那时候已经秋末了,但天气还不是特别冷,所以紫夫人要求庄园里除了莱克特伯爵还在病中需要保暖,其他任何一个房间都不能生壁炉。当然,不包括厨房。理由是节约开支。
所以萨曼莎没法把存根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