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怨吗?”
“我怨,”顾中明声音很低,听起来有些浑浊,“我怨当初没有拦住顾怜,我该教会他,让他恪守中庸之道,明哲保身。”
陆尚眸子一暗,他问的不是这个。
“如果……我是说如果,”陆尚有些犹豫,试探开口,“若是朝中从始至终就没有公平可言,你们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看顾中明没回答,陆尚继续说道:“究竟要相信谁、相信什么,无非就是上达天听,一句话的事儿。任由你们再怎么折腾,只要那一人愿意相信陈家,你们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将自己洗清。况且,你们同为朝中大臣,无论再怎么明哲保身、将自己摘个清楚,也不可能任旁人污浊漫天,自己干干净净。”
看顾中明打算反驳,陆尚对他摆了摆手,满脸不信。
“你别和我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世人皆浊你们顾家独清。路过卖鱼的地方,身上都难免沾点鱼腥味。朝中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无论是提议那个还是沉默的那个,都早就是这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当时顾怜在朝中汇集势力,顺势而起,顾家上下都很高兴,只有我忧心忡忡。那时候,观云也是这么劝我的。我们本就身在棋局之中,逃避,并不能让我们成为存活到最后的棋子。顾怜这样锋芒毕露,未尝不是好事。可是,如今看来,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奋起反抗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像现在这样,自身难保。”顾中明有点沮丧,说话的时候,肩膀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尚声音轻了些,他将椅子往前拽了点,离顾中明更近,“我是说,如今你们在朝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既然已经身在局中,对手又是如此位高权重的陈家,与其与之分庭抗礼,不如和衷共济。若是你们两家联手,自然……”
陆尚看到顾中明眼神猛然一变,急忙止住话口,不再说下去了。
顾中明想过千百万种解决方案,独独没想过,陆尚说的这一种。
“既然你不想成为站在陈家对面的人,依着现在的形势,你再怎么沉默,陈家都不会放过你们顾家。要是想过得舒服,还不如直接投奔了陈家来得快,况且,这对你们来说,是当下最划算的买卖。”
陆尚真心实意看着顾中明,在他看来,依着顾家如今面临的窘境,这的确是他能想到的当前看来盈利最大的一笔生意。
顾中明愣了愣,看着陆尚的眼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他猛然发觉,即便是走到现在无路可退,自己也从未想过要与陈家为伍。这似乎是他已经默认了半辈子的事情,在旁人眼中却是这样糊涂。
他有点诧异,转而无奈笑笑。
他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大半辈子的明哲保身、中庸之道到底有什么用处。
摆在他面前的从来只有两条路,要么随波逐流,与他眼中的恶站在一边,要么就只能站在恶的对立面。
但那似乎也不是一个多么光彩照人的位置。
棋局博弈,没有第三方。
“我不是生意人,”顾中明缓缓站起身来,觉得已经似乎是时候结束这场对话了,“不是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才能吸引我,那种颗粒无收甚至要将自己都搭进去的买卖,别人不做,我来做。”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陆尚虽然不想掺合,但是凭着他和顾家的交情,他是断然看不得顾中明这样白白送死的。
顾中明没说话,他垂眸想了一会儿,重新对上陆尚双眸。
“你说,世人皆知求神无用,为什么寺庙的香火还总是那么旺?”
陆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摸不着头,他愣了愣,回道:“因为世人心中皆有所求,可是桎梏太重,求之不得,便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神明。”
“你见过有谁在寺庙门外说过,这是赔钱买卖吗?”
“我说不过你,你少拿这些话绕着圈哄我。”陆尚有点不耐烦了,他跟着站起身,又向顾中明的方向迈了两步,“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
陆尚定定看着顾中明,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顾三的倔驴脾气是从哪学来的了。
顾中明攥紧了拳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如果苦难是注定要来临的,那我宁愿直面它。
或许是曾经太懦弱了,即便它已经走到面前,我都没有勇气站起身来看它一眼。时间久了,我甚至已经忘了它长什么样子。
时间再久一点,我似乎就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能站起来。
现在,我终于明白,即便我仍旧对它视而不见,它依然不会放过我,不会从我身边走过,弃我而去。
它会永远站在那里,与我毕生纠葛,变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为困住我的牢笼。
或许在被利欲熏心污染的泥泞里,要与世道不公纠缠许久。
不过没关系。
我有余生,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