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着(3 / 3)

应靠近的雨,是依偎过来的脸。

也或许是她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刻。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他甚至觉得很好。因为不明白下意识靠近,又因为明白,便知道应该走了。

于是魈平淡地再同她告别:“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踅身想走,手臂被人再度拉住。

魈没有回头,人却径自走到他面前,怀里抱着个瓶。

胆瓶,直口,曜变乌蓝釉,她向来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瓶中却插着一束枯槁的花。

是早已枯萎、本该丢弃的清心。

如枯草一样,和她的偏好截然不同。

魈动弹不得,连呼吸都仿佛止住了,偏生心脏鼓噪如蝉鸣。

他看见甘棠放开他的手,把瓯瓶枯花向他一递:“你送我的花,成这样了,我还留着。”

“为什么我把它们留下,我原先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我从来没留过别人的花,也不会留,我又不是对谁都色胆包天!”

甘棠有些气冲冲地,捧瓶的手指绷得发白:“我喜欢你有那么奇怪?”

她瞳光如电,直勾勾望向魈的眼底:“我知道了,你呢?”

魈愣在原地,下意识想垂眸,脸却被双手捧住,带着滚烫的炽热。

甘棠咬牙切齿:“别想逃!在怕业障吗?还是怕故事不会变成美好结局?过去未来谁也掌控不了,我不管,谁也管不着,我只要你此时此刻的答案。”

她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就像他不说出她要的答案,她能追索到天涯海角。

纵使踏足苦狱也在所不惜,没有办法逃开。

倘若他没有戴上花环。

可他戴上了。

那是对是错呢?他并不明白。

世界有离别恨苦,一切都在获得后失去,所有都将湮没于风尘,他都知道,也无法逃过,可在这双眼睛注视下,此时此刻,他说不出别的答案。

哪里都没法藏住。

魈闭眼。

还想冷笑虚张声势威胁“投降吧就算你不爱我也会一直咬你不放到世界尽头”,甘棠凶性毕露的话语还没出口,视野骤然暗了下来。

摘下腰间傩面、遮盖住自己动作的少年仙人偎进甘棠的脸,仿佛片羽毛落将下来。

甘棠陡然瞳孔放大。

那是生茶般有些涩的苦,她却在舌尖尝出了回甘。

是亲吻的滋味。

唇齿分开,魈用鲜艳的金瞳看她,嗓音沙哑:

“……你还要什么?”

他无所遁形,也溃不成军,于是给出了答案。

甘棠依旧捧着夜叉流霞似的脸颊,她在他不稳的气息里,直直凝视他的眼睛:

“我要什么给什么?”

魈羽睫微微战栗,像翩飞的蝶翼,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许下桩不可逆转的契约:

“都给你。”

——他愿意付出所有。

甘棠抿紧唇,她开始怒火中烧。

他捧出了心,却以为这份爱意要其他东西来换,怎么说呢,蛮生气的。

他以为她要万事万物,一切外物都想要递送她,仿佛所有事物都比他自身更贵。可她才不要那些,她只要一样东西。

一把扯下系在马尾的发带,甘棠手疾眼快,把赤红的神之眼连同金玉作的蝶,用力捆在了自己和魈的手腕上。

双蝶撞击在一块,玎玲地响。

坐什么牢,她是法外狂徒!

“这可是你说的。”甘棠拽扬发尾,她的眼里有火在烧:“亲的不够,去尘歌壶。”

魈猫眼陡然圆睁:“等——”

话没能说完。

*

没有壶灵的尘歌壶里总是没有夜晚的。

翠玉砌成的洞天里,流云映上丹霞,白昼明亮。

彩照院落,细风轻抚茵草,也吹动桐木门上挂着的灯笼。

那是盏华美的纸绢灯,架子髹了丹雘的漆。风一吹,万千的蝴蝶扑翅追飞,八角吊着的郁金蝴蝶也叮叮地摇。

蜜烛烈烈地燃,火苗摇曳。

有人徒劳地想要去除那一点融光。

“……太亮了,灯,熄……去。”

“我不。”

炙热雪丝覆盖上琥珀似的眼瞳,喉间漫出细碎的喘,瓷白的手背绷出一点青筋,人却在交扣指间的罅隙里挣扎:“……熄、掉。”

雪发的主人心想,还要说,那就让你说不出话。

她看的书多,他赢不过她。

于是少年仙人没能再言语。

屋外的绮丽灯笼在风里晃荡,烛火曳动,始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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