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会醉的,最是浓烈的玉谷醇都没能将他醉倒,还有什么能让他醉呢。
“你一直在等我……”半晌,桓白忽然开口道。
“嗯。”
“等了很久么?”
“不久。”
他的脸忽然朝自己靠近了些,她下意识偏了偏头,却迎着那月色看见他靴上那如火焰般跳跃的赭红的泥。
她眉头忽而紧了紧,问道:“你的鞋……”
“去了璧波山,看见了仇万秉。”
“竟是他。”
“你怕么?”
她摇了摇头。
他轻轻一笑,又安安稳稳靠在了她肩头。
迷迷糊糊间想起他自璧波山策马回城后并未回仇府,而是去了城北一处小院。
小院由木栅围着,透过木栅间的缝隙便能依稀见得院中之景。几座竹屋精巧雅致,屋前还有一座石亭,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亭中的石桌前教那怀中幼女识字。忽又见一淡黄衣裙的女子从一间竹屋走出,手里端着一碟点心走过放到石桌上,那女孩便从男子怀中跌进了女子的臂弯间。
忽觉几点咸涩泛上眼角,桓白看着那院中的夫妇和那孩童,恍惚忆起四岁时,他被一个比他高了一头的男孩推到在地,手腕立时便擦破皮渗出了血,他却没有哭,没有喊,只是盯着那背影,站起身,随即飞快的向那个男孩撞去,两人双双落水。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抬眼便看到那时还只是刑部郎中的父亲不停向面前那个腰间系着玉白革带,头上戴着玉簪银冠的人赔礼道歉。自己则被父亲一把拽起,要他向那个被推下水的男孩道歉,他却只挣脱了父亲跑开了去。
后来,父亲罚他跪在院中思过。那日的天很阴,一阵狂风后便泼下了雨。雨打得脸生疼,只那一阵疼后雨却又停了。他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天,而是桓谨。桓谨俯下身轻轻抚着他已烧得灼烫的额,而后眉头一蹙,便命仆从撑伞,自己抱起桓白回了屋。
淋了那场雨后,他高烧三日,及至醒来便看见了母亲,转眼又看见桓谨。
又忆起六岁,母亲去世那日,他一个人蜷缩在房间角落。屋外电闪雷鸣,狂风不止,他抱着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绣衣,靠在墙边睡去。醒来时却已躺在了温软的床榻上,身上是绵软的锦被。他却只掀了那锦被,却被桓谨一拦,他顺着桓谨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了那件熟悉的绣衣。他什么都没说,只含着泪将那绣衣拿起紧紧抱在怀中。
桓谨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桓白不怕,有大哥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埋在桓谨的臂弯间,放声痛哭。
又忆起了许多。
及至最终,眼眶里的咸涩再也不能忍住,沿着苍白面颊流下。
桓谨虽是桓家大夫人所出,却对他极好。那是除了母亲,对他最好的大哥。十二岁那年,父亲为大哥定了一门婚事,大哥执意不肯,还亲自去解了婚约。那段时间,府里闹得天翻地覆,父亲一怒之下将大哥逐出了府,大哥便从此离府南下,此后十多年里,他兄弟二人相见的次数寥寥可数。
如今再见到桓谨,他却不能如往日一般上前唤他一声“大哥”。
他将攥紧的拳头砸向身旁的树干,一树梨白转眼飘落纷纷。
濯清楼塌,郭柏谦毫无惧色。
望海亭上,仇万秉成竹在胸。
他从怀中掏出那竹节佩凝神。
皆是因此么?
想到这里便沉沉睡去了。
***
天色熹微时,桓白觉得自己是因脸上的灼热烫醒的。
展柔醒来的时候天还暗着,及至听见五更的鸣锣声便去唤桓白,谁知唤了几声那人也没有反应,她便起了身去看,那人却沉沉倒在自己怀里。她忽觉不好,便去拍他的脸,拍了一回后便见那人眼睫微微一颤,于是赶紧收回了手,起身整了整衣。
桓白睁开眼时已褪去了昨夜的恍惚,看见自己坐在冰凉的地上,又看见正在面前整衣的展柔,蓦地才想起昨天是怎么睡在这里的,定了定神后便又换上一副清明眼神看向展柔:“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
桓白点头应了一声便想起身,却觉脚底软麻得紧。
展柔见他似是要起身却一时未动,想是他坐久了脚麻,便要去扶他。才扶着他半起了身子,那人却在自己耳畔低语:“多谢。”耳边风吹得她手上一软,登时便松了劲。眼见面前那人又要跌下,忙又接住他的胳膊将他扶着靠在了几榻上,又替他倒了一杯水。
“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展柔见他脸色有些好转便开口问道。
“去濯清楼。”
“熊护甲他们也去吗?”
“他们留在府中,我已通知了况甫宁,我们去濯清楼与他汇合。”
“好。若大人没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