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看着眼前积雪上的脚印越来越远,越来越浅,直到看不清。
他一边走一边打车,很迟才回到家,而到家时,冉与已经醒了,正坐在餐厅猛灌着凉开水喝。
“她到家了吗?”冉与问。
余白没有说自己送她回了家,只是说:“嗯。”
他去帮冉与接热水,然后坐在了冉与对面,把热水递给他,“喝点热的吧,大冬天别喝凉水。”
“习惯了,在国外喝杯热茶都难得。”
余白问:“姜满受伤的事你知道多少?”
冉与摇了摇头,“知道的不多,而且我本来也不确定她有多严重。”
他喝了口热水接着说:“姜满的同事说,几个月前,在舞团的一次彩排时,姜满突然摔倒在舞台上,之后就休了很久的假,再之后就传出她要离职回国的消息。我本来没当成回事,因为你知道的,芭蕾舞演员都是这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严重的需要休息几个月,轻的有时候带伤也会表演,至于离职回国,她之前就说过打算回国,回国前也告诉了我,而北城舞团的面试也就在最近。“
“但她没去,对吗。”余白说。
“嗯。”冉与说,“她没有如她说的去北城,而是直接回了这里。”
“很严重吧,都到了要放弃的地步。”余白喃喃道。
姜满跳舞的生涯,余白虽只见证了一段时间,但在这过程里,姜满的身上也经历过许多次伤病,但她从未说过放弃,哪怕是在她受伤严重需要暂停跳舞的时候。
余白还记得,当年姜满不惜复读一年也要考去北城的舞蹈附中,在面试前不久却受了伤,但她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变化,只是认真地治疗,忍着伤保持练舞的频率,最后打了止痛针后进的考场。
“我不允许自己有后路。”她总这么跟余白说。
就这样,她从不停歇,一步步越走越远,离昔城也越来越远。余白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说要放弃芭蕾,会说要回到昔城。
冉与说:“她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她什么时候对我说过这些。”
冉与轻描淡写地说:“你对她一向是不一样的,余白,你自己也知道。”
我知道吗,余白想。他从没觉得自己对姜满有什么特别,他和姜满那些所放弃和舍弃的,有什么不同吗,他就该随昔城一起在她的记忆里变得陈旧,成为她永远不会回头看的已经告别的过往。
年少时天真觉得,等时间再久一点,坏的也许会变成好的,糟糕的也许能成为美好的,再或者,没有可能的会变成有可能的。但随着长大,又觉得,有些坏的糟糕的没有可能的,只有埋在时间的覆盖之下,才能不令人觉得痛苦,不要心怀希望,因为不能兑现的希望、也许和如果,只会因不断的无法实现而叠加痛苦。
他突然理解了姜满为什么从不许没有可能实现的愿望。
那时他听完姜满讲这个她许愿的故事,觉得太难过了,如果感到痛苦的人连心怀期待也要给自己设限,那该有多苦涩。
但这时候他庆幸姜满是这样的人,所以如今,当她因为受伤不得不放弃芭蕾,她所感到的痛苦会不会因此小一点。
但他除了说自己担心她,也不能说别的什么。因为不能实现的话,也该像姜满的愿望一样,不能轻易许诺,因为比没有希望更糟糕的是失望。
余白对冉与说:“所以,你打算重新追求她的话,今天干嘛这样戳穿她。”
“我这个人总是头脑发热,做什么都不管不顾。”冉与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余白笑着说,但又有点被气笑。
他又说:“姜满不是什么数学难题,不能硬碰硬地去攻克。”
“那难道像你吗,瞻前顾后,最后放任失去。”
冉与言语的尖酸,姜满一点也没说错,还有缺乏同理心的自以为是。
余白压下恼意,“是你要我帮你的。”
“所以你就真的答应。”冉与说完,低头按了按因醉酒而发胀的太阳穴。
“你是我的朋友啊。”余白说道,但连他自己都不信这一句借口似的敷衍,冉与当然也不信。
但对于这个话题,他们各有分寸,从不深究。
“她身边其实没什么人,她不喜欢交朋友,跟她妈妈关系也不好,她的爸爸也有了新的家庭,而我…她不会接受我的关心的,到最后,只剩你还能陪着她。”
“而你觉得,她需要我的陪伴吗?”冉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余白没说话,他不能替姜满决定人生里什么是需要的,什么是不需要的。他们的关系里,他好像一直是那个被动接受的人,她走入他的生活,最后又离开他的生活,而他只能留在原地,被动接受她的每一次靠近和告别。
五年前,姜满离开北城去德国时;八年前,姜满离开昔城去北城时;九年前,姜满以新的家人